諾艾爾在她的座位上不安地輾轉了一下,想要將她不經意地落在旁邊的那個男人身上的目光移開,但這是徒勞的。他已經換上了一條寬松的褲子,穿上了一件象牙色的長袖襯衫,襯衫已經洗得像絲綢一樣柔軟了。他的穿著是經過仔細考慮的,他此刻的裝束比他們下午一同驅車去他的平房時含蓄多了。但是他身上的那些緊貼著皮膚的柔軟、陳舊的衣服卻讓諾艾爾感覺到似乎她剛剛吞下了一大把墨西哥滾動豆。她緊緊地抓住吉普車內的把手,想要將在內心里起起落落的情感平靜下來。她清楚地記得他的身體壓在她身體土的感覺——他的心跳+他的重量,他那具有男子漢味道的氣息。她回憶起他修長的手指表現出的溫柔的力量,還有他低下頭凝視著她的方式。他的目光似乎看穿了她的靈魂。她還想起就在他離開臥室前對她的評論︰冷血的一本正經的女科學家。
她的手指緊緊地握住了車內的把手,當然他如何評價她根本無所謂——她不會把他的話當真的,侮辱她也許是他求得內心平衡的惟一方式。是的,就是這樣,她帶著滿意的微笑默默地想,他對她的成就、事業和過人的頭腦感到妒嫉了,于是就用他自己發達的肌肉來向她挑戰。
「對不起,我不應該那樣說你。」他突然之間對她說。
「什——什麼?」她不安地問,剛剛取得的心理優勢立刻崩潰了。
「我這麼說是愚蠢的,」他繼續說,目光依然注視著前面的道路,「我只是……見鬼,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但是我應懊向你道歉。」
她盯著他看,想要在他樹影重重的臉上找出某些譏諷或者是嘲笑的暗示來,但是什麼也沒有找到。他的歉意應該讓她的內心平靜下來了——但是相反,它反而使她的內心愈加混亂起來。她吞咽了一下,意識到她不準備接受這個男人成熟而熱情的一面,她不打算接受他對她情感的關注。
她不準備喜歡他。
當他轉動著方向盤,向旁邊的一條碎石鋪就的小路上拐去時,她的糾纏不清的思緒被切斷了。
「我們到了。」他說。
她抬起頭,看到了一幢小巧的白色建築坐落在靛藍色的群山前面。十多束手電筒閃著光,使這座白色的建築物看起來如同深紫色天空中的閃閃發亮的星星,這種效果是驚心動魄的。
「這是教堂!」
「曾經是。」多諾文一邊將吉普車開到了建築物旁邊的空地上,一邊糾正了她的話。「天主教修士在上個世紀拋棄了這座教堂,他們將教會力量轉移到更大的島嶼上去了。一個牧師每年到這里來兩次,主持洗禮和婚禮。這里是島上為數不多的能夠舉行集會的地方,于是帕帕在空閑時間里使用它。」
吉普車停了下來,多諾文從車里跳下來,繞到了前面。但是諾艾爾幾乎沒有留意到他的行動,她仍然坐在那里,注視著面前那座陌生的、具有異國情調的、在某種程度上說來非常迷人的建築。建築物頂端的瓦片都已經破碎了,牆壁上的斑點和重新修補過的石膏的痕跡仍清晰可辨。這一切向她表明,這座古老的建築已不復當年的風采。然而它的牆壁被仔細地沖洗過,屋檐與凹室也都用五彩繽紛的花環細心地裝飾著。諾艾爾的目光無法從它上面移開,它觸動了她內心深處某種言說不清的情緒,某種真實而又優雅然而卻一點也不馴服的東西,就仿佛是一片深廣無際的野生叢林,就仿佛迎面吹來的溫暖的和風,就仿佛鮮花、大海、山姆——
「杰雷•曼!」
她向四周環顧著,看到了一群拿著手電筒的島上居民正向著她的向導揮舞著手臂,微笑著。盡避她很擔憂,她的唇邊還是浮起一個猶豫的笑容。
「一些島民是冷酷的殺人犯?」
「是的,然而不是每一個聖米奇加島的居住者都是不可救藥的罪犯。」山姆一邊幫助她走下吉普車,一邊對她說。
這是自從他從她的臥室走出去以後,第一次踫她,這只有幾秒鐘的時間,然而他接觸到她光果的手臂的強壯而自信的手指,卻似乎在她的手臂上點燃了一道火線。
懊死,我不應該對他有這種感覺。她沉默著想。
「他們叫你杰雷•曼,」她試圖將她不羈的思緒轉移到安全的方面來,「那個在機場的男人也這麼叫你,這是什麼意思?」
「它來源于小島上一個古老的傳說。杰雷•曼是一個四處漂流的講故事的藝人,他被人與獸類同樣地敬愛著。有一次,海盜抓住了他,並將他推下大海,但是海豚听過他的故事,它們不想讓他淹死。它們將他馱到了背上,把他送到了這個小島的海灘上。」他嘆了一口氣,仰起臉望著夜空中的繁星。
「當我在兩年前第一次來到島上時,帕帕•吉尼給了我這個名字。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在當時並不太喜歡這個名字,那時我窮困潦倒。」
「為什麼?」她月兌口追問了一句,立刻後悔起來。
他慢慢地垂下目光注視著她,他的眼神猶如在夢中。手電簡的光反射在他的眼楮里,將他那深不可測而又難以愈合的傷痛泄霹出來。有片刻的時間,她以為他會向她傾述秘密,她很吃驚地發現她非常希望他這麼做。但是最後,他將目光轉到了別處,他的嘴唇抿起了一道冷硬的沉默的線條。「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或者是舍菲爾德公司的金錢——來談論這件事。」他開始向教堂的方向走過去,「不論你相信不相信,在這些人群當中有許多危險分子。」
他沒有開玩笑。
整個聖米奇加島的居民似乎都擠進這個小教堂里來了,還帶著他們的家畜。豬、山羊、小雞同它們的主人一起參加集會,它們不時地給已經夠嘈雜的教堂里增添新的哼聲和尖叫聲。
這是一個令人震驚的集會。成千上萬只蠟燭在石膏牆壁上的各個凹陷處與角落里燃燒著,教堂里顯得此白晝還要明亮。人影幢幢,投映在四面牆壁上,薩滿教中的聖者穿著節日的盛裝站在石頭雕刻的薩滿教諸神面前。諾艾爾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就像是一位旅游者帶著懷古的心情注視著石窟中的壁畫,直到一聲低沉的耳語在她的耳邊響起來。
「小心點,甜心,如果你不閉上你的嘴,這些母雞就要騰出一個籠子來給你。」
她的身體忽然變得僵直了,思緒被他近在耳邊的溫暖的呼吸攪亂了,那親密的不可抗拒的笑聲在他的話里流露出來。
不可抗拒。她緊緊地閉上嘴,‘轉開了身體,希望自己也能從那種捉模不清的感情中輕易地轉開身。
「多諾文,我會感謝你的,如果你注意自己的——」她的話忽然停了下來,她撞到了一個穿著桔黃色的節日服裝的高大男人的肚子上。
「哦,對不起,我——」
那個男人沒有理睬她,他越過她的腦袋向多諾文叫了一聲,「杰雷•曼!」
然後那個像巨靈神一樣的男人得意地笑著,佣手指,指著她,用島上的方言同她的向導交談著。當多諾文搖了搖頭,向他擺了擺手時,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在說什麼?」當她看著那個肩膀寬闊的男人退回到擁抗的人群當中時,她禁不住好奇地問。
山姆聳聳肩,「沒什麼,他想要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