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此情此景,名枕秋的眼眶不覺有些酸了︰名和民雖然為幫名兆□達到目的,而不惜以媚藥迫她就範,然而她卻也不過是個為了一紙休書、求取一份自由的苦命女子罷了,任她機關算盡,倒頭來也不過如此……想到此處,自己也不覺有些倦了。
「你不是騙我吧?我還以為你嫌棄我呢?名和氏在公孫晚懷里模糊不清地訴說著,「我以為你嫌我髒——我也得過那種病的。」
「怎麼會呢?」公孫晚柔聲道,「我可是醫你的郎中啊。」
名和氏聞言嫣然一笑,「好你個郎中!病治好了,也讓我居然……喜歡上你了。」她好像記起來了︰那時她已生下了卿兒好久,名兆□卻還在外面鬼混,甚至讓她也染上了那種見不得人的病。羞愧難當之時,她本想一死了之,卻被作為卿兒西席的他給發現……她還記起來了︰他那時溫和地微笑著,請她伸出右手。她雖百般尷尬,也終于伸出手來讓他診脈,當他的手指觸到她的手腕,她想起自己好像一下子安心,然而臉卻紅了……怦怦然的心跳聲響起,好像還是那時的。心里好像堆滿了話語,又迷迷糊糊地疑心這些話她早已說過。「你怎麼不說話了?啊,對了,你好像一直不愛跟我說話的……」她的眼神一暗,腦子里還有些記憶的殘片,有著他的,他也多是沉默︰她弄不懂他的心啊,何況她還羅敷有夫……「不是的,有你在說,我听就好了。」過去的事實幾多無奈,不是有詩說嗎?「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禮教道德捆縛了彼此,既然身無姻緣,又怎能放任靈魂相扣?
「是嗎?我好像還罵過你呢︰罵你什麼來著——膽小表嗎?」名和氏目光飄忽,深深苦笑︰可憐她愛得瘋狂、不擇手段,其實她又有多少惴惴,生怕沉靜如水的他永不會回亡。
「你罵得對,是我懦弱,是我膽怯,我只是不敢……」他退縮,他沉默,然而又怎料最終數十年的道德文章也抵不過一刻的怦然?怎料最終他們即使以這樣的代價換得了相知,他也無悔無怨?
也不知是又想起了什麼,名和氏忽然伏在公孫晚肩頭痛哭失聲,公孫晚輕輕地撫著她的螓首,低語︰「跟我走吧。」
名和氏猛地抬起了頭來,痴望的眼底難分是喜是優——她究竟清醒了沒有?其實何謂醉醒?醉醒之間又添多少哀愁?
「你們不能走!」忽听廳中有冷冷的聲音響起。
鮑孫晚順聲回轉,見是名枕秋,問道︰「為什麼?」
「你們現在能上哪兒?你們忘了卿兒了?」正巧站在廳中背光的一頭,看不清名枕秋的神色,只听到她冷然依舊的聲音,像是根針似的,「你以為這樣你就勇敢了?你以為逃走就是最大的勇氣了?」
鮑孫晚偏首看了名枕秋良久,又看了一眼下之雲,礦之雲向他微微一笑。
終于,公孫晚轉身對名和三道︰「先回房休息好不好?」
「你呢?」名和氏戰戰兢兢地問。
鮑孫晚緊握著她的手,「我會陪著你的。絕不會離開。」說著,拾起了地上的雨傘,攏她于傘下,跨出了那道門檻……「過來讓我看看。」當廳內諸人散去,曠之雲對名枕秋道。
「嘎?」名枕秋卻依舊凝立在那背光的角落。
「你流血了。」曠之雲最終自邁出步子向她走去。
「沒有的事!」她下意識地捂住了剛才被花瓶擦傷的手臂,想往後退。
他卻搶先阻住了她的退路,一只手捉牢了她受傷的手臂,紗羅順勢從玉臂上滑下,出幾點鮮紅,他執住不放,「還要再瞞我?」
心跳如雨滴,僻啪亂響成一片,讓她在暗色里不停躲閃。他則用另一只手攬住她的腰際,輕輕一轉,便把她拉出了那片陰暗。
雨天氤氳的光線漏過她身後樓飾的門板,一縷明、一縷暗地勾勒出彼此的輪廓,一股潮暖的曖昧氣息又升起在兩心之間,于是忍不住又開始相互試探——媚藥之事雖已釋然,卻仍有殘片橫亙兩心,他不著痕跡地避過,微笑著這樣開口︰「剛才何必那麼凶?」她就是太冷情,明明是好意,卻也要驚得公孫晚那樣的文弱書生臉色一變。
「那你就別招惹我廠在他的調笑里,她又紛亂了心緒。
他當然不會依她所言地放開她,反一手拉起自己的袍角,向她努努嘴,「幫幫忙。」
「干什麼?」
「我沒手了。」他瞥了眼剩下的那只手,那手正緊握著她的不放。
「真是無賴。」她低喃,還是動手替他撕下了一條袍角,听著那絲帛斷裂之聲,忽然感到種快慰——所謂當斷則斷。
「夠了夠了。」他忙叫停,生怕她將他整件衣服都撕爛。
她這才停手,將撕下的一大塊布片遞給他。
「不許動哦。」他施咒似的在她耳畔低語,又不放心地凝視于她。
躲不開他撩人的目光,她只得任命地貼向身後的門板,做出絕對跑不了的姿勢。
他這才慢騰騰地松開了握住她的手,從懷里取出瓶自從他受傷後便隨身攜帶的金瘡藥,開始包扎她流血的手臂。
時間驟停,雨在外面滴答地響著,她在門里恍惚地瞧著︰看他左比右劃地將布片撕她,小心翼翼地將布條纏繞在她的手臂,又笨手笨腳地為打一個盡量小巧的結而奮斗半晌——他還真有耐心……心房里爬上絲潮潮的暖意︰若無這份耐心,他又怎能尋遍千山萬水,惦念她整整十年?
一陣秋風鑽門而人,裹夾著幾聲落葉蕭蕭,他听見了,于是嘆道︰「風聲鶴喚,廣廈將傾,能走的何不放過?」
心里有絲苦,她听著雨打窗換,反問︰「能走到哪兒去呢?」頓了頓,她苦笑,「表嫂現在神志不清,公孫晚不但沒了功名,又再不能行醫,難道讓他們出去餓死?再說,還有卿兒呢。」
他點了點頭,仍在為那根布條手忙腳亂,又淡淡地問了句︰「那名府還依靠得住嗎?」
她瞳孔一緊,冷笑道︰「你都那麼悲天憫人、料想周全了,名府還會有事嗎?」
「你說錯了,那不是我的事情。」他抬起眼來,輕笑,「而是你的。」
「我什麼?」
「名家都已經到了今天的地步——死的死,瘋的瘋,你還不肯罷手嗎?」從不卸下的笑容里隱藏著些許緊張。
「我……」她別開了眼去,辜負了他滿眼的期待,只是不答。
等了良久,卻沒盼到他要的答案,他終于斂去了笑容,輕嘆道︰「你的心就真的那麼恨/頓了一下,口中終于逸出了一個名字——「章秋——」
他叫她什麼?
章秋?!
一聲輕喚卻如秋寒長驅直人,蕭索涼意剎那竄上脊背,她立時僵在了當場,往日的所有糾纏瞬間都水落石出,進退浮沉的心事也都縴毫必現︰原來,他竟早已全知,早已全知舊她自欺欺人,原來命運早已圖窮匕現!
粉頰在聞言的剎那雪白,她就那樣呆呆地立在那里,眼瞳不移地對著他,卻映不出世上任何一物!是他太鹵莽了,他是不是嚇著她了?礦之雲想著,伸手拂上她的小臉。
未料她卻像遭遇雷擊一般,從他的手底逃離,滑出了門外。
他伸手攔了個空,急忙追了出去,她卻跑得更快……腳步不停,雨落不歇,追逐的腳步里只見亭台錯落。假山密集,雨簾後的景物撲朔成一張大網,讓二人都陷身其中,只余一片煙雨迷離……不知追了多久,曠之雲忽听得有人在不遠處喚他︰「曠先生,曠先生?!」他循聲望去,見是卿兒止穿過那邊的月亮門,模索著走向門內的房間,他這才發現他們這一跑一追竟跑到了他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