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才肯進名府,我不能讓他的願望得逞!我不能放棄……不能逃避……」她已語無倫次,反反覆覆,听得他心疼,卻更心驚!心底涌上一縷不安,他沒工夫多想,匆匆將它按下,騰出全部的心思來容納對她的疼惜。
名枕秋已經很久沒流過淚了,只覺得一番宣泄竟似要讓她崩潰。急促的心跳像是要溢出胸腔,痛徹骨髓的恨意直滲人四肢百骸,讓她在其中掙扎絕望……直到他溫暖的氣息被吸人鼻內,他隆隆的心跳在耳邊響起,她方覺得自己尚在人世,顫抖著伸出手去,緊箍住他的脊背,急迫地、貪婪地抓牢了他的溫暖,仿佛是溺水時尋著了孤本——一種帶著負罪感的安全。
懷中的女子已不知哭了多久,這樣的痛哭號陶是否真能將她所有的哀愁排解?曠之雲不敢確定,只能放任她依賴,只能等她終于哭累、倦極地在他懷中癱軟。心知她的疲憊,曠之雲于是背過身去,彎下脊背,「上來睡吧。」
許是真的累了,名枕秋听話地趴了上去,緊緊地摟住他的頸項,「我不要回去。」
「好。」他背著她走向一處台階,然後坐下,調整了姿勢,直到她軟軟的鼻息聲起,才敢確定她在他背上已很舒服。
不敢大動,只能稍稍的側首,看向身後的女子,見她已酣然人夢,不禁心神俱醉,伸指攬過一縷她垂落他前襟的烏發,卻發現發上有抹暗紅,低首再看,這才發覺未愈的傷口不知何時殷出了小片血跡,血跡早已風干在風里,只是奇怪他竟沒有感覺疼痛。晚風送來身後的縷縷幽香,是不是在這醉人的香甜之中,除了她外,他已失卻了所有感知?
紅色!紅色的!
仿佛是那天錦被上的淚漬,又仿佛是一雙雙怨毒的眼楮——不甘哪,不甘哪——啊!怎麼又仿佛是那天滿身鮮血的曠之雲?!
「不,不要……」名枕秋努力掙扎,卻被夢魘纏得更緊。
「怎麼了?」關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噩夢一下子煙消雲散,她慌忙睜開眼楮,見到轉身拍醒她的曠之雲。
「我……」驚魂未定,她直覺地想倚進他的胸膛,卻當先瞧見了他胸前的一點暗紅,仿佛是那個噩夢還在步步緊跟,她的兩頰剎那雪白。
「做夢了?」他擰住了眉,直覺她有些不對勁。
「是個噩夢。」她心不在焉地回答。半晌,重又趴上了他寬闊的脊背,輕輕說道︰「送我回去吧。」
于是他重又背起她,走了幾步,忍不住偏過頭來問她︰「你可是夢到了什麼?」
她不看他,只幽幽地說道︰「你還沒讓我知道你的秘密呢。」
他的背脊僵了僵,「什麼?」好好的,她怎突然又提這個?
「我剛才已經說出了我的秘密,你也該說你的了。」
難不成她剛才不是傾訴,而是交換?沉默了一會兒,他又恢復了以往的邪魅,疏懶地逗她,「我答應過你嗎?」聲音如常,語調如常,只是除了,問這話時他沒有回頭。
「不是答應。」她忍住心酸,「是公平。」
「你能確定我所調查的東西一定幫得到你嗎?」他懶懶地勾起唇角,「賑糧的事即使關乎名府,也未必就和名兆□有關系。」听了方才她的傾訴,他哪還猜不透她想借此報仇的意圖?但他卻不敢猜這是否也是她接近他的惟一意圖。
是她太不加掩飾?還是他有顆琉璃樣的心?如果他不把她一眼看穿,她是不是就可以放心地投入這場夢境?
名枕秋咬了咬牙,「可你卻一定能幫助我。」
「你比當年更刻薄了。」他輕描淡寫地譏消,「我好歹也是府衙里的幕賓,多少給我留點面子。」即使心里有數,她也不能這麼沒技巧地把他說得就像個工具。
他滿不在乎的笑語卻扎得她心生疼,可她只能硬下心腸,「你說過會接受我的改變。」
原來是他自己作繭自縛,看來他要更加努力才能尋回夢里的彼此。于是他將他所知道的和盤托出,「遇到你那天我是去接賑糧,幾萬石賑糧確實一斤不少,可我卻發現這些明明是長途運來的賑糧非但一點沒受潮,而且下面還夾雜著許多新打下來的谷殼。」
「莫非……是被人換了?」
「我想是的。」
「那真正的賑糧呢?」
「大概已經被上游的官吏們給私賣了吧。」他涼涼地笑著,「他們將谷打成了米賣出,所以才會殘留下這許多的谷殼。」
「你懷疑是名家填上了賑糧?」
「不然哪家能有如此大的能力,一時之間弄來幾萬石的糧食?」他頓了頓,「不過,名家在這其中到底是怎樣的角色——究竟是賑糧的下家,還是幫人填補虧空?這要查證以後才能知曉,而這就是我留在你府的原因之一。」
「不管怎樣,這一定是名兆□于的!」她心大躍然起來,「他向來與官府里的人交好,名家外面的事也大多由他料理。」
他卻沒有她的激動,只笑問︰「這下,我們扯平了?」聲音在晚風里飄蕩,听來竟有些虛浮。
「暫時是的。」貪戀地埋進他的背心,她為自己找了個理由,「我們是合作者了。」
「是啊。」他的輕嘆被吹散在風里,空寂的世界里拉出兩抹深黑的影子,重疊交錯,離得很近,又差得極遠……
第五章
秋心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秋月無痕,照盡愁情一路。心思重重中,二人都不知是怎樣回到的名府。
名枕秋藉著礦之雲的幫助再次翻越院牆,剛一落地,便覺腕上少了什麼,她下意識地四下找尋,卻听上面——「是不是這個?」
「還我!」她揚首道,眼眸里冰封雪藏。
「不過是個絲鐲。」用得著這麼大的火氣嗎?他只不過是無意間櫓了下來而已。高踞在牆頭,他藉著月光將手中的東西又打量了一番,這鑷子里究竟藏了她什麼秘密?
旁人哪知這絲鐲的意義?它是她們姐妹情意的見證,無論情仇悲喜。她下意識地護緊了剩下的那只,又強調一遍,「還我!」
月光太暗,照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听得他慵懶的聲音,「你我既已答允合作,還有什麼不能分享的?」
她就知道他是在報復!他用得著把她每一句話都放在心上左掂右量、斤斤計較嗎?還是……她確實傷他太深?不願深想,她強迫自己只將注意力放到絲鐲之上。
「是在想怎麼搶回來嗎?」話音里,他已從牆頭躍下。
「是!」邊說,她邊抓住他持鐲的手。
他輕笑著將絲鐲套上了自己的另一只手,然後轉守為攻地將她的縴手包進了雙掌之內,口中還不忘贊嘆︰「你的手可真快!」
她陷在他掌中,感到一股熱意又悄悄地從指尖傳到了心房,耳邊則是他低低的笑語,「你就不能給我點好處?」說來真孬,他都已經甘心被她利用了,她卻還是不肯將心事與他分享,寧願將芳心系于絲鐲九曲盤繞,也不願交付于他共解玲攏。
「好處?」她重復著他的話,看向他凝視于她的瞳心,卻看不透其中真意。她身上到底有著什麼要費他如此多的心思去探求?相反地,她卻只看到了一顆女兒心正因他的調笑而忐忑,被他的魅影所迷惑,糾糾纏纏。到底是他迷失了她的理智,到底是他佔了上風……「那……這樣行不行?」她忽然閉上了眼楮,下決心似的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