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真好……」簫瑾眼中淚光閃爍,他掩飾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喉頭又苦又澀,分不清是酒還是字目。
當他借酒消愁,拓跋朔沒注意到他的反常,他熱心地問道︰「你打算以後去哪兒?」
「不知道。」沒有她,他便是無根的浮萍,縱然富有四海,心靈卻依然不得安寧。
看他昏昏噩噩,拓跋朔心中擔憂,建議道︰「不如我們一塊兒去金陵,我早就想看看這座古都,賢弟若沒事,正好同游。」
金陵?簫瑾醉酒的大腦被這兩個字驚醒。他這才想起身上還有國事要辦,皇妹簫璇也應該在那里。這許多天來,為尋找雲若,他已想遍了所有的線索,尤其是那個高個兒帶領的人馬。他將蛛絲馬跡串聯起來,對這些人的來歷已隱隱理出了些頭緒,一切的疑點都指向了自己的皇叔——九王爺。
說是皇叔,其實這位九王爺也不過比簫瑾大十九歲。先皇在世時,對這位比自己小很多的皇弟十分眷寵,在這位皇弟剛及弱冠之年,便封他為親王,從此人們便稱這位年輕的親王為九王爺。而九王爺的才干也是人盡皆知的,他辦事果斷、冷靜干脆,雖有時殺戮過甚,卻仍不失為一個處事英明的好臣子。
在一次遠征大勝歸來後,先皇更欣喜地親喚他為「九千歲」。朝堂上的人們總是喜歡從一些細節上揣測「聖意」。「千歲」即王爺,「九千歲」即九王爺,在一些人看來這個封號是再正常不過了;但更多的人卻持著這樣的觀點︰「九千歲」就是僅次于「萬歲」。這個封號很可能就是先皇對于皇儲問題的一種暗示。在當時,先皇並未立太子,比起當年少不更事、斯文猶若少女的慕容簫瑾,朝野上下不禁都認為︰先皇百年之後,這位九王爺會成為繼任的國君。
然而,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先皇臨終之時,竟將皇位傳給了年僅十六的簫瑾,空歡喜一場的九王爺,失望之下,大病了三個月才痊愈。
簫瑾繼位後,這位九王爺便以皇叔自居,對年輕的新君指手劃腳。不料,看似文弱的簫瑾卻是精明之極,事事都有自己的主張。他一面對皇叔禮敬有加,另一面卻駁回了他很多無理的主張。九王爺氣惱之下,便稱病罷朝,從此深居簡出。朝堂上的斗爭,終以簫瑾的勝利告終。
直至此刻,簫瑾才明白先皇的苦心。先皇三十多歲才得簫瑾一子,雖後又有一幼子簫琦,但他卻始終對這個聰明伶俐的長子寵愛有加,自幼便親自教誨,除了簫瑾不感興趣的武功,什麼治國方略、天文地理、琴棋書畫,先皇幾乎掏空了一顆心,樣樣都悉心教授。然而,這些關心,先皇卻從不表現在外,甚至,沒有像別國一樣,將心愛的兒子立為太子。
這些舉動,外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簫瑾卻明白父親的心思︰這是一種保護。翻開史書,或環顧四鄰,幾乎每個國家都曾有過奪嫡之爭,幾乎每個太子都無法順順利利地登上皇位,他們有的死于骨肉相殘;有的因自己擔心地位不保而做出一些殺父弒君的喪盡天倫之事,能僥幸坐上龍椅的,幾乎無一不是歷盡磨難,殺出一條血路。
先皇清楚九王爺的才干,更清楚他的為人。依這個皇弟的性格,若他知道,未來軒龍的江山不是他的,他一定會做出可怕的事情。當時他已三十五歲,正是盛年,長期領兵打仗的他又手握兵權,而簫瑾當時還不滿十六歲,孰強孰弱,一目了然。
于是,先皇一面暗中將親信——國舅調到金陵駐守,以便為將來伏下一支護國勤王之軍;一面則大肆顯現出他對這個皇弟的寵愛,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把軒龍交到這個「九千歲」手中。
先皇的苦心籌劃果然讓九王爺麻痹,讓他在多年的皇帝夢中沉醉不醒。而金陵方面,國舅的隊伍在九王爺的鼾聲中日益壯大。等到先皇駕崩,宣布簫瑾為繼承人時,大夢方醒的九王爺已無力再去繼續他的皇帝夢了。
簫瑾深深感激父親的良苦用心,他如此費盡心機地將這偌大的國家交到自己手里。如今,九王爺似乎得到了時機,蠢蠢欲動,而自己卻還沉浸在對一個女子的「單」相思中無法自拔。簫瑾不禁羞愧。
既然,雲若對自己無意,看到她找到了趙朔這樣—個可靠的歸宿,自己若真為她好,就該為她祝福。想到此處,簫瑾覺得整個兒豁然開朗。雖然心如刀割,但對國家民族的強烈責任感卻在胸中升騰,讓他稍稍忘卻了傷痛。不如與趙朔同去金陵,正好聯絡國舅,共商大計,順便尋回皇妹。
想至此,簫瑾開口表示同意。
拓跋朔很是高興︰「雲若正好也想去金陵呢,我是有妻有友……」
雲若也肯去金陵了?記得數十天前,因她不肯去金陵,他們才因而去的揚州。現在看來,她真的已將過去的傷口忘卻了。自己努力了那麼久的事,趙朔幾天就做到了。畢竟,還是趙朔更適合她。
也罷,也罷,願她幸福吧。一杯苦酒又灼斷腸……
第九章
金陵的繁華與揚州不同。曾是數朝古都的它,自有一派天然的氣度。除了最後一個王朝——南晉的宮城在大火之中化成了一片焦土,其余王朝的宮殿遺跡還歷歷可尋。
隨著歲月無情地流逝,這些過去的繁華都已成了過眼雲煙,而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似乎是最擅長遺忘的。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在軒龍王朝的太平盛世中,安樂而富足的人們早就淡忘了一切,只剩大街上依舊盛行的南晉宮裝,穿著在形形色色的女子身上,還能偶爾讓人感受到一些南晉故都的氣氛。
簫瑾、拓跋朔和雲若等一干人馬,終于到達了這座先前的南晉帝都。幾個人下榻在客棧之內,拓跋朔安排好客房,便向雲若的馬車走去,他憐惜地將雲若抱下馬車。越近金陵,她的淚也就越多,身子也就越虛弱。
被抱下馬車的雲若堅持要自己走,拓跋朔卻是不依。他不理會旁人的眼光,徑自抱著她向店里走去。客房在樓上,在踏上樓梯之前,拓跋朔柔聲說︰「小心了,我們要上樓了。」
「你才要小心。」手上還抱著一個人呢。
「這麼關心我?」他壞壞地笑著,猝不及防地印上她的唇。
驚慌中,她猛地瞥見了正好進門的簫瑾,她忙用力將拓跋朔推開,再回頭找尋,簫瑾已不見了蹤影。
撞見他們親熱,簫瑾胸口如遭重擊。他倉惶失措地退出門外,並沒有看到雲若下面的舉動。
好長時間,他才調整了情緒,鼓足了勇氣再進門,雲若和趙朔卻都已不見了。喉口又涌上陣陣苦澀,他頹然地喊道︰「小二,拿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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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悄悄地爬上了樹梢。
他已喝了一下午的酒,她也在房中偷偷看了一下午。拓跋朔出去辦事,留她一人。
「哎……」雲若輕輕嘆了口氣,這次讓他徹底忘了她吧。她整了整衣飾,拿起桌上一個小籃,走下樓去。
「別喝了。」她冷冷地搶下簫瑾手中的酒杯。
簫瑾拿起酒壺,頭也不抬地說︰「你是用什麼身份關心我?我的舊情人?還是我的‘大嫂’?」
「隨你的便。」他的嘲諷讓她心碎,強忍著眶中打轉的淚水,她答道。
這種語調讓簫瑾又愛又憐,他放下酒壺,抬頭望她。這是什麼打扮?看到她的打扮,他很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