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雲若一身素白衣裙,薄如蟬翼的白紗,襯得她衣袂當風,飄然若神。她未戴任何首飾,除了頸中那個鑰匙形的玉墜。中間的青絲綰成一個髻,旁邊和後面用一根純白的絲帶松松地束著。她手中拎了一個竹編的小籃,其中放著香燭和一些黃紙。
「你這是……」他忍不住問。
「今天是我父母的祭日。」淚光盈然。
「對不起。」他酒醒了大半。
「可否請你陪我去祭拜我父母?」
「當然。」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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淒清的夜色中,月光照出一地殘垣,也照出立于這殘垣之前的一對璧人。雲若將香燭放在一塊斷石之上,焚著黃紙,然後跪了下來,向著廢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起身之時已是淚如雨下。
雖不明白她為何來此祭拜,卻知道她拜的是她父母。于是,簫瑾也跪了下來,恭敬地拜了一拜。
「有軒龍皇帝前來跪拜,我父母和眾將士若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想不到以他的身份,他竟肯行此大禮。
「你說什麼?」她什麼時候知道了他的身份?
「那天你淋了雨,我幫你換衣服時,」雲若平靜地說,「我看到了你的金印。」
「所以你才離我而去?」他恍然大悟。
雲若並不回答他的問話,她緩緩地仰起臉,看向那黑幕一樣的夜空,眼楮深深地望著那潔白的月亮,許久,她才慢慢地說︰「今天的月亮真白,你見過紅色的月亮嗎?」
不等他回答,她便緊接著說了下去︰「我見過,而且不止一次。十八年前,我便出生在這兒——南晉王朝的皇宮里。我父親李則煜,你該听說過的,就是南晉最後一個皇帝。我的母親是他惟一的妻子——上官皇後。我出生的那天,彩霞滿天,連初升的月亮都被染成了紅色。篤信佛法的父王請來高僧為我算命,他們都說那彎紅色的月亮是大大的吉兆,而我則是上天賜給南晉的神女。父王高興極了,當場重賞了他們,並且立刻下詔封還在襁褓中的我為‘護國天女’。
「父王和母後對我百般寵愛,視我為掌上明珠。而無知的百姓,更將我這小小的‘護國天女’視作他們的希望,奉若神明。其實,我只是一個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弱女子,又怎麼能保護得了他們,保護得了南晉?
「然而,整個南晉卻因為我的存在而松了口氣;父王沉溺于佛法之中,不理朝政;大臣們也各顧自家、貪圖享受。南晉,就這麼漸漸地衰敗下去,有一天沒一天地維持著。直到十年前,軒龍的鐵蹄踏碎了人們的幻想,聲聲號角驚醒了南晉的迷夢。人們這才知道拿起武器,抵御外敵。但只落得血流成河,山河破碎。父王將一切罪責歸咎于自己身上,他在宮中堆起柴草,準備與南晉共存亡。他讓母後和女乃娘帶我出宮去,並且將開啟南晉秘密寶藏的鑰匙交給了我。可憐的父王啊,直到臨死,他還將復國的希望寄托在我這個‘傾國’的‘天女’身上!
「宮門終于被攻破了,父王點燃了柴草,就在熊熊烈火將要將他吞噬的時候,母後也投進了火海。母後顯然比父王清醒,我永遠記得她舉身赴火海時對我喊的那句話︰‘不要報仇,也不要什麼復國,母後只要你好好活著!’
「女乃娘帶著才八歲的我,想逃出皇宮,然而軒龍的追兵也步步進逼。眼看,我們就要被抓住了,忽然來了一群救兵——他們都是皇宮附近的百姓,看見宮內火光沖天,他們都自發地前來救火、護主。女乃娘告訴他們我的身份,于是這些赤手空拳的人就組成了一道人牆,護衛我們從小道逃了出去。然而,他們的血肉之軀又如何擋得住軒龍的鐵騎!
「鮮血染紅了地面,月亮映照在紅色的‘河’上,呈現出紅色的倒影;而天上,濃濃的煙,紅紅的火,仿佛要將月亮吞噬。無論天上、地下、那晚的月亮,都如鮮血一般紅!後來,我和女乃娘四處流浪。不知是誰透露了寶藏的消息,不斷有人追殺我們,女乃娘拼了命似的保護我。于是,我們流浪了近八年,直到三年前,我們才找到了那片杳無人跡的竹林,我們在那片竹林安頓下來,靠織布刺繡為生。一年前,女乃娘病筆,就只剩了我一個人。
「大概慈母的心都是一樣的,女乃娘這些年來也從未教過我如何復國、如何報仇。她只教我刺繡、紡織,將我當作一個平凡的女子來養育,她也如母後一樣,只希望我將來能好好地活下去。如果沒遇見簫璇,沒遇見你,我想我這輩子就會那麼平平淡淡地消磨在那片幽靜的竹林里。」
雲若一口氣說完自己的故事,這才停下來,如潭的眼中有說不盡的憂郁,卻沒有淚水溢出。是不是至此,淚已償完了所有的血?她暗暗自問。
听完了她的身世,簫瑾並沒有顯出太多的驚異,他只是淡淡地問︰「因為我是你的仇人,所以我們不能在一起?」
她搖頭︰「不是。那場毀滅我一切的戰爭,既然不能由一個八歲的‘天女’來阻止,自然也和一個十歲的皇子無關。再說,我也從未想過報仇。」
「那為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
「你認為我們可以忘記彼此的身份嗎?」
「為什麼不?!我們當初相遇時,你可知我是軒龍的皇帝?我又可知你是南晉的公主?我們相愛了,在不知身份的情況下,我們也曾有過如同平凡情侶的生活。當時,我們的身份便已注定了,可它並沒有影響我們相愛啊!」
「可現在,我們知道了!整個軒龍不會允許你,地下千萬南晉的亡魂也無法原諒我!」
「要說什麼你才會明白呢?我愛你,這是個不爭的事實,不會因為任何外物而改變!就算他們都反對,我也仍然愛你!只要你願陪伴我,我願和你從此消失在這塵世之間!」
「不可以!」我不能再毀了一個國家。她在心里低叫。
「原來你是愛上了他?」簫瑾一字一句地吐出這個錐心的猜測。
「是。」她違心地說。只要你安全,就讓我最後一次騙你。
「哈哈哈……」他突然大笑不止,直笑到淚花飛濺。
「別這樣。」她心如刀絞,「忘了我,還會有更好的女子。」
「你讓我上哪兒去再找一個你?!」他猛地將她擁入懷中,唇瓣覆上她的櫻唇,舌尖狂熱地探索,企圖融化她殘存的理智。
她的心仿佛在漸漸消融,身體也在溶解。她軟軟地依在他身上,雙手用盡殘存的力量緊緊抱著他,生怕這一刻也成虛假。
夜色漸漸籠住了兩個緊擁的身影——天地為證、皓月為媒,清風相伴、流雲相隨,永世相愛、至死不悔……
兩人絲毫不覺背後有一雙憤怒的眼楮正瞪著他們。
「真是我的好妻子,好朋友!」拓跋朔眼中含著水氣。他一把拉開雲若,同時狠狠地給了簫瑾一拳,簫瑾嘴角滲出血絲。
拓跋朔這天本是去找卓一恆的。在揚州,尋卓不得,他方得知卓一恆來了金陵,因此一路趕了過來。見面之後,他才得知卓一恆來此是為了捉拿「護國天女」。因今天是南晉皇帝的忌日,卓一恆他們算準了她一定會去皇宮廢墟祭拜。于是聯絡了國舅的人馬,同來捉拿。對于他們尋找「天女」的計劃,拓跋朔無意干涉,他只是交待他們暫停尋找那個流落在外的軒龍皇帝,自己便回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