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不凡之人。」簫瑾陷入了回憶……
這天清晨,簫瑾依舊在客棧的一角擺下了棋局。這幾天以來,他幾乎贏遍了方圓百里,所以最近「生意」寥落了許多,于是他自己與自己下棋聊以自娛。
「恭喜白子獲勝啊。」身後有男聲響起。
簫瑾回過身去,一雙犀利的眸子正對著自己,他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打量這雙眸子的主人。
映人眼簾的是一張英俊的面孔。稜角分明的輪廓、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使他顯得精明干練,兩道劍眉下面是一雙明亮有神的眼楮。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卻隱隱透出勃勃英氣,舉止從容大方,頗具威儀,微黃的發色看來不像是中原人士。
「閣下不是中原人士?」簫瑾微微含笑,聲音卻含著威勢,好像又回到了金殿之上。
「先生好眼力,在下是西羌來的商人,做些絲綢買賣。」那人彬彬有禮地回答。
「西羌?」簫瑾若有所思,「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在下今日初到此地,听說先生棋藝非凡,在下一時技癢,因此前來拜會。不知先生可否與在下對弈一局?」炯炯的眼神熱切得讓人無法抗拒。
原來是來下棋的。看來自己多心了,簫瑾心道。
他內心開始有些喜歡這個與自己氣質迥異的陌生人。這個人一看便是熱情豪放,顯現出中原少有的逼人英氣。
簫瑾謙遜地拱拱手︰「在下棋藝平凡,能與公子對弈正是求之不得。」
那人的隨從為主人拉開座椅,那人雍容入座,對簫瑾友好地笑笑︰「不知先生慣執何子?」
好大的氣派,簫瑾心道。佩服對方的氣勢,他不敢怠慢,執起一粒白子,說道︰「那我便選白的了。」
那人笑笑,手執黑子,與白子廝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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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讓承讓。」那人瀟灑地站起身來。
簫瑾亦起身,由衷地贊嘆道︰「公子真是棋藝非凡,在下好生佩服。」
罷才的「廝殺」中,兩人都覺得對方是一個罕見的對手,因此都用盡了心智︰那西羌人果然棋如其人,出招步步狠辣,整盤棋下得氣勢宏大,酣暢淋灕;簫瑾則步步為營,棋路看似平和,卻是暗藏凶險,綿里藏針,讓人難以提防。
二人在酣戰數個時辰之後,那西羌人終以一子險勝。
「哪里,哪里。若非先生剛才仁心太重,不忍棄子,我早就大敗了。」那人露出英雄惜英雄的神色,「先生棋風正如這中土民風——溫和儒雅。不過,狠辣起來也讓人著實難以招架呢。」
說到這兒,兩人都笑了起來。
「在下趙朔,不知公子尊姓大名。」那人真誠地說,「十分想與公子交個朋友。」
「在下龍簫瑾,承蒙公子抬愛,能與公子結交真是件樂事。」簫瑾心下也十分樂意。
在深宮里長大的他,從小就被高高在上地「尊敬」著,這種尊敬為他帶來了至高無上的權利,也讓他失去了許多平凡之人的快樂。
權力如同一把雙刃劍,能換來一切,卻也傷了自己。在軒龍王朝金碧輝煌的皇宮之內,有多少為權力而瘋狂的人,更有多少雙充滿的眼楮貪婪地注視著那張象征著天下權力的龍椅。
出于一種責任、一種保護家人和百姓的義務,打從十六歲進入這權力漩渦的中心,簫瑾便開始了一個皇帝充滿明爭暗斗的人生。在這暗礁密布的生活之中,除了母親和姐妹、弟弟,九五至尊的他真算得上是一個孤家寡人,沒有朋友,沒有知己。身為兄長,只有他能為弟妹遮風擋雨;身為人君,只有他能擎起國家社稷。沒有人了解他的軟弱,他的痛苦。因此在內心深處,對于朋友,他渴望不已。
趙朔,是第一個贏了簫瑾的人。在宮里下棋,沒人敢贏他;在宮外,又沒人能贏他。是這個趙朔,讓他第一次嘗到了敗北的滋味。趙朔灑月兌的氣質、飄逸的棋風,令簫瑾由衷地贊賞,雖然兩人在棋盤上斗智論謀、互不相讓,但彼此都感到心靈相通,神交已久。趙朔心中也對這個衣飾平凡,甚至毫不起眼的對手欽佩異常。看他膚色黝黑,貌不驚人,卻自有一派優雅閑適的氣質。見他下棋氣定神閑,更別有一派儒將風度。
二人惺惺相惜,都覺覓得知己。不過,在棋盤上,二人可是互不相讓,約定次日再來比試。
……
雲若听完簫瑾的敘述,關切地問道︰「你想了這麼久,明天一定會贏他了?」
簫瑾握了握她的手︰「其實,今早我就有機會贏他。」
「是你不忍棄子啊?」
「不止這一點。」簫瑾搖搖頭,「當時,也不知怎麼的,我只想讓這盤棋繼續下去。」
雲若說︰「因為你找到了知己。」她看得出來,他也和自己一樣,是個心靈孤寂之人。
欣慰于她的了解,簫瑾默默地點點頭。今生能擁有彼此,便是一世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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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瑾!」趙朔一見面就親熱地喚道。
「你來啦!」簫瑾也頗為興奮。二人已一連下了三天的棋,各有勝負。以棋會友,更增加了彼此的了解。短短四天,兩個人便結為摯友。
簫瑾喜歡趙朔的瀟灑熱情,而趙朔也對簫瑾溫文的風度欽羨不已。二人不光下棋,還談詩論詞、議論時弊。幾天下來,相處甚是融洽。這天一大早,趙朔便來邀簫瑾去街市一游。
街市上熙熙攘攘,一派繁榮景象。簫瑾心中油然生起一種自豪︰自己這幾年來對朝政所下的功夫並未白費,百姓安居樂業的景象讓他舒心暢快。身處太平的人們大概都在感恩于這盛世之治,卻不知給他們帶來這繁華和太平的人如今就在他們中間。
只听趙朔說道︰「我家世居西羌,听說軒龍街市繁華。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簫瑾點點頭,答道︰「你父親派你來此做生意真是明智之舉啊。」
「也許吧。」趙朔眼中閃過一絲異樣,「西羌若也如此繁華,我就不用走這麼遠的路了。」
「其實西羌君主也很賢明,不過野心太大。年年用兵,總是勞民傷財啊。」簫瑾不假思索地順口答道。
趙朔似乎有些尷尬,問道︰「你不認為國土廣大,國勢才能日益增強嗎?」
簫瑾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仿佛又站在了朝堂之上那樣,他侃侃而談︰「治國之本,在于民,民富則國安。國力是否強大,並非在于國土是否寬廣、幅員是否遼闊;若是治理者昏庸,百姓不能安居樂業,必然是內無糧、外無兵。試問,這麼大的國土要誰來守御?國土再大,恐怕也只是為百姓增添了流離之所而已。」
一席話讓趙朔無言以對。
簫瑾沒有注意到趙朔的神情,他望著滿眼維揚美景,輕輕吟道︰「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蕎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趙朔似已陷入沉思之中,只心不在焉地說道︰「姜夔的《揚州慢》。」
見他想得入神,簫瑾不忍打擾,自己又繼續欣賞沿途美景。一會兒,趙朔回過神來,邀請簫瑾進自己住的客棧一坐。簫瑾欣然應允。
二人步人一家客棧,簫瑾抬頭一看,正是瓊華客棧。真是無巧不成書啊,他心中暗笑,看看自己現在的喬裝打扮,再進這家客棧,怕是誰也認不出他來了。
兩人挑了一個臨街的座位坐下,要了一壺茶細細品著。趙朔顯然還記掛著簫瑾剛才的一番話,問道︰「你說國富則民強,但依我看,軒龍百姓久居太平,人們都貪圖安逸,恐怕已沒什麼抵御外敵的能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