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顧左右而言它︰「小姐找抱琴?」
「是啊。」蕭繼容猶自舞著劍,香汗涔涔的道,「快替我修琴去!」
「這麼早?」
「問那麼多做什麼?!」
「恕抱琴多嘴。」她望著晨光里小姐嫣紅的面龐,靜靜的道,「小姐的琴壞得時候不對。」
「哪里不對?」蕭繼容停了動作,挑眉看著她一向順從的丫鬟。
抱琴從容的看著她︰「小姐的琴三天兩頭的壞,怕是要惹人生疑的。」
「我的琴,關別人什麼事?誰敢生疑?」蕭繼容盯著她,像要將她看穿似的,「是不是有人問過你什麼?還是同你說了什麼?」
「沒有。」抱琴搖頭。
蕭繼容越發不信,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面前來︰「你說實話,到底是什麼人對你說了什麼?二哥?老爺?還是……大哥?」
「真的沒有,這些都是抱琴自己想的。」
蕭繼容冷笑︰「自己想的?你何時有了這許多心思?」
「抱琴一體一命都是小姐給的,抱琴一門心思自然都在小姐身上……」
「罷罷!」蕭繼容打斷了她的話,「你若是真的一門心思向我,便听我的,去修琴!」
「抱琴不能。」
「好!」蕭繼容將劍往地上一扔,「你不肯去,我自己去!」說著,拿了琴便往外走。
「不成,小姐!」抱琴一咬牙,忙跟了上去。
一出門,卻正撞見二公子蕭繼安,原來折梔院里這番吵鬧,丫鬟婆子們怕擔責任,早已去搬了救兵。蕭繼容正在氣頭,也不看路,一頭就撞進了她二哥懷里,心中一陣委屈,竟然登時就哭將出來。
「怎麼了?」蕭繼安邊哄寶貝妹妹,邊問。
蕭繼容只哭,不答。
蕭繼安便又問︰「有人惹著你了?」
蕭繼容哭著點點頭。
蕭繼安見抱琴跟著出來,立在一旁,便已明白了八九分︰「可是抱琴那丫頭?」
「可不是?!」蕭繼容擦了擦眼淚,轉過身來看著抱琴,以眼神問她︰這下還肯不肯去?
誰知抱琴竟還是搖頭。
蕭繼容此生怕還未被人這樣忤逆過,狠狠一跺腳,掉頭便沖回了院里,不一會兒便听見里面丫鬟婆子們勸慰聲泛濫一片。
抱琴靜靜的立在院外,紋絲不動。
蕭繼安卻也不急著進院看看妹子,反饒有興味的盯著她,良久,方道︰「此時可後悔了?」微笑著︰「若是早先跟了我,斷不會受如此委屈。」
抱琴不語。
「此時反悔仍不算晚。」蕭二公子當真是生得好,軟語相詢時更添幾分儒雅風流。
抱琴卻仍不語。
蕭繼安端詳她良久,終于又笑︰「很好,很好,果然獨特。咱們走著瞧。」說罷,便進院去了。
抱琴不識抬舉,得到的懲罰便是在折梔院外罰跪。從清早直跪到日落,也沒有人叫她起來。幸好那日老天開恩,一直陰晴不定,而她平日里人緣也算不錯,時常有幾個相熟的下人遞她碗清水潤喉,否則,這般跪法,非得中暑不可。
抱琴昏昏沉沉跪到天黑,只見一輪皎月冉冉東升,掛于天邊,清光淡撒,身上竟也涼快了一些。轉眸望向院里,小姐房中燈光仍亮,想必也並不能安然就寢。也是自己頂撞得過了些,她苦笑著,閉上眼楮,倦意不由襲上身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听身旁有人相問︰「可好?」
這時還怎能好?她以為是夢,不由失笑,卻听那聲又起︰「可是我問得晚了?」
她這才知道並非夢幻,急忙睜開雙眼,眼底映出對面深靜的眸,眸間深刻的痕,一時竟有千言要訴,卻又無從說起,沉默許久,方能勉強一笑︰「只要問了,便不晚。」
他伸手要拉她站起,她卻搖頭︰「小姐不允的。」
他又皺眉,仿佛即使是將那道皺痕刻到心坎上去,他也甘願,嘆道︰「你怎生受得了?」
「有什麼受不了?」她苦笑,「我一體一命皆是小姐所給,即便跪死在這里也是情願。」話雖這樣說著,忽然望見月華鏤出他愁眉深鎖,心坎上竟然頓生酸楚隱隱泛濫。
他默然不語,背過身去,她抬眼望他背影,竟比先前更添了幾分寂寞,越發的蕭索起來,正要出言叫他離去,卻見他忽然轉過了身來,不由分說,忽的拉起了她。
她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拉進了院門。「不!不可!」她忙叫,他卻充耳不聞,只顧往前走去。
她跟在他身後,見他步履從容,徑直前行,院中迎面行來幾個丫鬟,見他前來竟都怔怔站住,而年長的僕婦們都已紛紛的垂下了頭去。她只恨自己腿酸腳麻跟不上他步伐,卻又隱隱覺得即使跟上也無可阻擋。
就這樣,她跟著他進了蕭繼容的閨房,然後看見蕭繼容驚訝的迎出,再然後听見她清清楚楚的叫了聲︰「大哥?!」
蕭三小姐,叫他,大哥!
抱琴怔在那里,恍惚置身夢境,又似如夢方醒。
長公子蕭繼寧望了眼屋中的兩個女子,然後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蕭繼容已從瞬間驚愕中回過神來,巧笑著走到她哥身前去,道︰「大哥,你怎有空過來?」
蕭繼寧望著他的親妹,淡淡道︰「出去好久,剛剛回來,還沒來得及過來看看,怕妹子你責怪。」
他的玩笑顯然開得並不高明,只听蕭繼容冷笑著︰「說得好听,大哥幾時怕過我?」說著,瞥了眼抱琴︰「只怕是听到了什麼,專來教訓我的吧?」
抱琴低下頭去,看著對面深藍袍腳,沉默。
她看不見蕭繼寧望了她一眼,然後又看向蕭繼容︰「教訓倒是沒有。」眼見妹子撇了撇嘴,便道︰「難道你二哥平日里教訓你少了?難道我說了就一定管用?」
蕭繼容听他如此說,倒是好奇起來︰「這麼說大哥當真不是來說我的?」
蕭繼寧搖搖頭。
蕭繼容歡喜起來,撒嬌的挽住她哥臂膀︰「那大哥是來作啥的?」
蕭繼寧勾了勾唇角︰「幫你。」
「幫我?」蕭繼容疑惑的望他,「幫我什麼?」
「幫你修琴。」蕭繼寧靜靜的吐出幾個字來。
抱琴心念一動,不自禁的抬起眼來,只見蕭三小姐竟像被針扎了似的猛的松了手,呆呆的看著那安坐椅中的藍衣人︰「不,我不要!」
藍衫未動分毫,映出其上那雙更加深靜的眼眸,以及那眉間解不開的深刻︰「不要?這倒是奇了,你不是一大清早的就嚷嚷著要修?」
「我……我……鬧著玩的,其實,其實並沒有壞。」
「鬧著玩的?」蕭繼寧笑了一笑,「連下人都罰了,還說是鬧著玩的?」
「我……」
抱琴眼見蕭繼容手足無措,心跳也跟著快了起來。
蕭繼寧依然溫和的看著他的妹妹,溫和的笑︰「跟大哥鬧什麼生分?還是已經信不過大哥的技藝?」
「不,大哥。」蕭繼容垂下了頭去。
蕭繼寧終于第一次正視著抱琴,他對她說︰「你去,去將小姐的琴取來。」
抱琴看了眼垂首的蕭繼容,看見她使勁的絞著自己的衣袖,又看了眼蕭繼寧,看見他微微的凝著展不開的眉頭,依舊是那句︰「去。」
于是,她不得不將琴取了出來。
蕭繼寧接過,置于膝上,淡淡道了句︰「好琴。」便信手一撥。當下便是絲弦鳴動,玉柱流聲,他側耳听了听,頷首道︰「果然是壞了。」
抱琴看見蕭繼容面色已如白紙。
蕭繼寧卻像未見似的,仿佛全副注意都只放在了琴上,又撥了兩撥,彈出清音一串。
抱琴耳濡目染慣了,只覺聲音中正平和,只是稍稍發悶,卻見蕭繼容的顏色已越發蒼白了去,竟是全身發顫,忽然一扭身,便似要沖出門去。抱琴忙也轉身跟隨,卻听身後的琴聲就在那一瞬泠泠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