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亂想了會兒,等她敢抬起頭來,蕭繼安等早已不見了蹤影。抱琴這才松了口氣,正欲回房,步子還沒邁開,耳邊卻又有腳步聲響起。她下意識的又往回縮了縮,頭頂忽然一陣風過,淡淡的一股味道,潮濕的,在夏夜里,並不好聞。抱琴隨著仰起臉來,順著那風望去,只見月光下一抹淡影,飄忽間已至對面屋脊。
她倒吸了口涼氣,心猜這便是傳說中的武功了吧?跟他比較,三小姐的那兩下子真連花拳繡腿都稱不上,同時卻也有些明白了三小姐為何要學這本以為是野蠻人使的東西——若非親見,誰想得到是這般飄逸?——只是這人是誰?難不成是賊?直覺里又道不是。
只見那人竟在屋檐上從容坐了,月光沐他一身,一身藍衫,藍衫平淡,隱約有些寂寞——又或許談不上寂寞,只不過是因月太圓,而影太單。
抱琴卻在下面犯了愁,躲在暗處,進退兩難,心中祝禱,直盼那人趕快離去,卻沒料到眼前還將有戲上演,她無意參與,喜怒哀樂,卻竟改一生。
沉夜無風,卻見左旁樹影一晃,院牆上映出幾條黑影,飛速的移近了,竟是四個黑衣蒙面之人。抱琴又吸一口冷氣,心道︰這下約莫真是強人了。心跳陡然便快了幾分,不自覺的抬眼望了望對面屋檐,只見檐上那人仍是泰然而踞,卻顯然已將下面一切都收入眼底。
抱琴強迫自己定了定神,銀牙咬著下唇,一聲不吭,只見那四個黑衣人在院中搜索了一陣,顯然一無所獲,于是就聚攏到一塊,交頭接耳了幾句,很快便又四下散開,向蕭府深處潛去。
抱琴不禁暗暗叫苦,還未尋出對策,眼前早已只剩了院落死寂,忙抬眼再望對面屋頂,卻見那人不知何時已站起了身來,藍衫微動,如與天幕溶為一體。
抱琴看著他,心頭突的一跳,正在此時,藍影忽然掠起,直撲她藏身之樹。她大驚,一聲驚呼險些就要月兌出唇際,一道光芒卻在她之前溢出黑霧,一時之間白虹凜冽,長風貫月,只見一道黑影「砰」的墜落,頂上枝葉紛紛斷裂,葉落如雨,撒她一頭一臉,也將那黑影埋在下面。緊接著,藍影也隨那落葉飄然而下,她看清了,那白光原是他手中冷冽的長劍。然後,她看見他用那長劍點了下地,這才站直了身體,說了句︰「喊吧。」說罷,藍衫已然翩躚而去。
抱琴愣愣的看那背影許久,直到眼前又只剩了夜色沉寂,方才放聲大呼起來︰「來人啊——有賊呀——」
隨著喊聲,蕭府里火光人聲四起。
尋常夏日,自此不凡。
第二章
待第二日天亮,蕭府已然靜如往常。
三小姐蕭繼容嫌自己住的折梔院潮悶,便要出屋練劍,誰知剛練了兩下便香汗透衣,便只得找了個涼亭坐了下來。
涼亭外是一小小池塘,塘內蓮葉田田,風荷正舉,欄鎖池痕,一片翠玉。
抱琴立在蕭繼容身側,拿了把團扇替她搖著,微風陣陣而起,蕭三小姐忽然偏過頭去看她︰「抱琴?」
「嗯?」
「昨晚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小姐不是都知道了嗎?」
「我知道什麼?」蕭繼容冷笑,「就知道進來幾個賊人,都被二哥帶人滅了,一點意思都沒有。」
她不由笑了︰「瞧小姐說的,這種事還能有意思?盡是些打打殺殺。」
「這便是江湖。」蕭繼容挑高了眉梢,「江湖啊……算了,你不懂的。」目光閃了閃,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問道︰「對了,听說昨晚有個賊人就死在你面前,是不是?」
她點點頭,繼續搖著扇子。
蕭繼容壓住她扇,長捷撲閃︰「你不怕?」
倒也談不上。她心道,嘴上卻說︰「不怕哪能叫得那樣大聲?」
蕭繼容被她逗得一笑︰「瞧你這膽小模樣,怎像我蕭三小姐的丫鬟?!」說著,便拾起寶劍,在她眼前晃了兩晃︰「算那些賊人運氣好,要是被本小姐遇到,三尺青鋒,定斬不饒!」
抱琴微微一笑,目光落于蕭繼容手持冰泉之上,只見驕陽反照,寶仞鑠目,竟是從未注意到的流光橫溢,心濤不禁微動,卻只是又揀起了團扇來,一下接一下的搖了下去。
六月之天,畢竟孩兒之面。坐了不多時,便有涼風忽起,蕭繼容還正喜涼爽,抱琴卻見天邊已有黑雲滾滾壓來,心知即將一場大雨傾盆。連忙勸了蕭繼容回房,這位三小姐卻仍是磨磨蹭蹭眷戀涼風,好容易勸動她移步,一場大雨已然落將下來。
眼前閃電一道接著一道,轟隆雷鳴由遠及近,抱琴愁得擰了眉,蕭繼容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抬頭望著天邊,衣袂當風,任電閃凜冽將她美麗的眼眸照得一閃一閃。看了一會兒,她忽然放下了劍,竟直朝那雨地里走了過去。
「小姐!」抱琴忙喚,追到雨里。
蕭繼容轉過身來看她,一笑不語,突然又猛的就拔足飛跑,抱琴只得也跟了上去。
等二人跑回折梔院,已是淋得遍身濕透。抱琴也記不清自己挨了院里丫鬟婆子們多少數落,卻還要幫著替蕭繼容沐浴、換衣。眾人都是一番緊張,差點連郎中都要請了來,虧得蕭繼容阻止了這才作罷。
忙了好一陣子,蕭三小姐終于穩妥舒適,安坐椅中,擺擺手讓一屋子人都暫且退下,抱琴卻不敢走,捧了碗剛熬好的姜湯,連忙遞上。
蕭繼容卻不接。抱琴只得再遞一次,勸道︰「小姐,喝了吧,去去風,別著涼。」
「練武的人,哪有那麼嬌弱?!」蕭繼容卻不領情。
她正為難,卻听蕭繼容又道︰「怕交不了差,是不是?放心吧,這回是我自找的,與你無關。」
說得容易,她心道,哪能真與她無關?三小姐淋雨這樣「大」的事,這會兒怕已傳遍了全府吧?
蕭繼容竟像知道她心思似的,眨眨眼,笑道︰「本小姐任性嬌縱合府皆知,淋點雨算什麼?就算是將老天捅了個窟窿,也最多就是讓二哥教訓一頓。」
听她一說,抱琴這才想起蕭三小姐已與她二哥別扭了好些日子,至今尚未說過話,心下頓時雪亮起來,卻只抿嘴一笑,道︰「那是老爺和公子們都知道小姐人品,對小姐放心呢。」說著,又將姜湯遞了過去。
「他們知道我?」蕭繼容挑起眉梢,勾了勾唇角,笑著瞅她一眼,「怕還不如你知道呢。」說著將姜湯反推回去︰「你自己喝了吧,你不也淋了雨?」
抱琴心頭一熱,身上潮意剎那全無,順從的喝下手中姜湯,已是遍身暖意。
窗外雨勢已是漸漸小了去,潑水似的大雨已經變成了緊織的細線。蕭繼容踱到窗邊,兩肘支在窗沿,望著滿院雨花開謝,不知是夏的新生,還是春的延續,不由喃喃而語︰「記得從前小時侯,母親尚在,大姐二姐也在,大哥……也常在,兄妹五個笑在一處鬧在一處,我那時雖還太小,卻也覺得那般快樂真正此生難有。」
听蕭繼容如此說,抱琴這才知道她排行由來︰原是上面還有二位小姐,只是自進府來竟是從未听說過,卻也不以為異︰富貴人家也多煩惱,她並非不懂。
蕭繼容兀自喃喃了一會兒,眼楮忽然一亮,轉身便關了窗。抱琴正自奇怪,只听抄手游廊上已有漸近的腳步聲響起。
「是二哥到了。」蕭繼容微笑著反背了手,一副胸有成竹模樣。
抱琴卻是惴惴難安,想退下卻已不及。只听蕭繼安已在敲門,她只得走上去,打開,二人一個照面,蕭繼安也沒料到竟然是她,眼神一晃,目光已在她身上逗留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