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這些日子,你究竟出了什麼事?你究竟遇到了什麼?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八日
阿眉明顯地在躲著我,我本來就沒有話可以跟她說,如此一來,更加無言以對。
我們就只有這樣而已嗎?莫名地開始,莫名地結束。
阿眉,你我究竟是在做些什麼?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十二日
天氣越來越冷,父親的情況也越來越糟,他長時間地昏睡,醒來時總是十分焦躁,他大概也預感到生命終結的到來
,一天天坐立不安。
我再也無暇顧及阿眉,她也不願見到我。于是我只好遠遠地看著她,有一天,我在便利店買東西,阿眉從街道拐彎
的地方過去。我想我當時一定是看得痴了,直到便利店的阿嬸問我︰「那是你的女朋友?」
我只有苦笑。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案親奇跡般地清醒了一整天,他精神振奮,心情極好,他于是堅持要出院。
我感覺到不祥,但是卻無法違逆他。
我與他回到家,他說很累,我于是讓他到閣樓歇息,我自己出去買米,很久沒有在家里做飯,早已彈盡糧絕,如今
他要在家里住,我必須去準備。
外面在下雪,我沒走幾步就看到風雪中單薄的身影︰是阿眉。她抱著一只極大的紙箱,瑟縮著往前走。我感到心疼
,于是過去幫助她。
她並不領情,我們一路同行,幾乎沒有說什麼話。
我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也許,宗萬方已經能夠讓她幸福。
當夜我輾轉難眠,凌晨的時候,我听到父親如同撕裂般的的喘息,我大驚,急忙沖進閣樓,他趴在床上,嘴里發出
咻咻的聲音——
我撲過去問他要什麼,他已經完全說不出話,枯瘦的手指拼命握著我的手,痛苦得整張臉都扭曲了。
我已經不知身在何處。
他沒有掙扎多久,就慢慢地冰冷了,他的眼楮仍然睜著……
我感到冰冷的絕望,我抓起電話,直到我听到那頭清脆的嗓音,我才明白我做了什麼。
阿眉于是默默地陪伴著我,我們兩個人走了很遠的路,我有時候說話,有時候沉默,沉默時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說話也不知道說了什麼,但是阿眉一直陪著我,沒有厭煩。
阿眉,謝謝你。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我不想見任何人。
我這一生陪伴他的時候太少了,現在至少讓我陪陪他,就只有我和他,清清靜靜的。
哦,還有阿眉。
我坐在窗台上,這里可以看到阿眉的窗戶,我有時看阿眉,有時候看父親,有時候就喝一口灑……我感到內心寧靜。
然而外面的人卻不準備讓我安靜——
他們一直想進來,我不去理會他們。
後來阿眉來了,她敲門。
我打開門讓她進來。
她滿臉哀傷,我看著她的臉,有一種旅人看到久遠的家園的感動,我于是把臉埋進她的懷里,我想我一定說了很多
話,卻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後來我睡著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房間里亮著一盞燈,阿眉坐在我的床頭,握著我的手。
我想說話,想安慰她,胃里翻江攪海的涌動卻在那一刻淹沒了我,我開始嘔吐,承擔飲酒的後果,阿眉,太難為你
……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我在半夜醒來,身熱如火。
我清醒地明白我病了,這是意料中的事,我卻不想再為難我的阿眉,我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拿藥,我希望我的發燒能
在天亮時退去——
我冷得發抖,一無所獲。
我終于想起藥在樓下,我卻無法走下樓去。
我癱倒在床上,失去知覺。
阿眉在天亮時候來看我,我對她很抱歉。
我迷迷糊糊地听到她跟旁人的對話,所有人都認為我有我的事情必須要做,阿眉卻希望我能休息。
我于是去履行我的職責。
沒關系的,阿眉,只要你能陪著我。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我度過了一個恐怖的夜晚,我想,如果不是阿眉,我一定熬不過去。
然而我終于醒來了,我醒來的時候,阿眉守在我旁邊,淚盈于睫。
我們雙手交握,那一刻,我覺得我們可以就這樣一直到,天荒地老。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我想起今天是聖誕節,我應該送給阿眉一樣禮物。
然而我卻只能躺在病床上,一步也挪不動。
我想起給阿眉點歌,我點的是張信哲的歌︰《愛就一個字》。我只能想起這一首,我希望阿眉能喜歡,我希望我能
在晚上听到她親口告訴我︰她喜歡。
然而我沒能等到她回來。
下午的時候,我忽然又開始嘔吐,我頭痛得厲害,眼前一陣陣發黑。後來我什麼也看不見,我問梓衣︰天黑了嗎?
梓衣不說話,我于是明白了。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我已經不想再跟阿眉聯系了,我不能把她拖進我的深淵,我的阿眉,你是屬于早晨的,屬于早晨第一縷陽光——我
放你自由。
醫生告訴我,三年前的車禍遺留在腦部的血塊已經壓迫了視覺神經,我會慢慢地失去視力。
梓衣想讓我接受手術,手術的成功率50%。
但是我不願意,我怕我死在手術台上,那樣我就再也無法與我的阿眉生活在這片天空下。我可以不去擁有她,只要
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再說,父親的病早已讓我負債累累,怎能再加一筆?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沒有阿眉的日子我度日如年,但是我必須一天天這樣過下去。我無法想象在阿眉面前失去視力,那種感覺會讓我寧
願去死。
一九九八年一月十日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阿眉。我常常眼前發黑,一段時間里什麼也看不到。
學校把我調到語音室任課,上帝保佑我幸好會一口流利的英語。
但是,阿眉,你在哪里?
讓我至少看你一眼,再這樣下去,我生不如死。
一九九八年一月十五日
一定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禱告,我見到了阿眉。我和她之間隔著一條馬路,她和宗萬方在一起,宗萬方握著她的肩—
—
我感到強烈的狂喜與酸楚,我終于看到了她,卻再也無法靠近她半步。
阿眉看到了我,朝我跑過來。
我手足無措。
然而就在此刻,一輛公交車遮擋了我們交集的視線,是天意吧,我在那一瞬間下定決心轉身離去。我不能拖累阿眉
,不管怎樣也不能。
心潮劇烈起伏之下,我又一次失去這世界的色彩,眼前一片漆黑,好在我已經站在門前,我模出鑰匙,費盡千辛萬
苦才找到鎖孔打開門,我跌跌撞撞地回家。我祈禱阿眉沒有看出我的異樣,我寧願她恨我。
一九九八年一月二十日
阿眉沒有再來學校,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心急如焚,我想我必須去找她。
上天,再給我幾天時間,至少,讓我看到我的阿眉,她是無恙的。
一九九八年一月二十五日
我在雙城街頭游走,我在尋找阿眉!
天黑的時候,我在八角碑見到她,她站在一名盲人樂手面前,听一首《二泉映月》,樂手拉得入神,阿眉听得更加
入神。我看見阿眉把自己的錢包都倒出來給了他。
我沒有打算去見她,我看到她好好的,就已經滿足,我只想看著她平安回家。
然而阿眉卻並不這樣打算,她在八角碑長時間地漫無目的地游走,我看見有不良少年在偷偷嬉笑,我不能再放任她
這樣下去,我要帶她回家。
阿眉對我很冷淡。
我們慢慢地沿著鎮江塔路回家。
我想我會下地獄,因為我終于吻了阿眉,我把我今後漫長而無望的人生全部融化在我的唇間,我把它奉獻給我的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