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的第二只小標。
汲黯淡淡地一笑,坐直了身子讓她撲入他的懷中。
「怎麼了,什麼事跑得那麼急?」待她撫平了氣息,汲黯問道。
「沒有,黑奴又煎了藥來,我天亮時剛剛喝過了一碗,不用吃那麼急吧?」寶鉤期待地望著他俊美的容貌,眼楮變得亮晶晶的,「那些藥都好苦哦。」
「那是我讓他拿去的。」汲黯淡淡地應道,抬首望去,只見不敢貿然打擾的黑奴正雙手捧著藥碗,恭恭敬敬地等在岸上。
朝他招招手,汲黯回眸對寶鉤道︰「你身上的病本是一股先天熱毒,被那些庸醫下了許多涼藥,長年累月,便造出一股寒毒,弄得寒熱交替。前些日子吃的藥是給你祛寒毒的,從今日起,我便要化你身上的熱毒。」說著,他朝黑奴那邊呶呶嘴,「乖乖過去,吃了它。」
「哦,好吧。」寶鉤吐吐舌頭,接過藥碗,小臉皺成苦瓜,正要捏著鼻子喝下,汲黯忽然伸手一攔,「且慢!」
「怎麼了?」寶鉤抬頭,不解地望著他,剛才是誰逼她吃藥的啊?
汲黯把玩著腰間的紫竹蕭,沉思了半晌才道︰「我想你應該知道,這是芙蓉草。」是毒草,「你敢吃麼?」
「芙蓉草?」寶鉤睜大雙眼,「就是在天津渡你給我吃的芙蓉草?」她還記得,那一天,有幾只冬蛾便是因為沾了芙蓉草死掉的。
汲黯點頭,轉身走到亭邊面向湖面扶欄而立,「你不吃也由不得你。」
身後久久寂無聲息,這丫頭,被嚇呆了麼?
汲黯正欲轉身安撫,一具溫熱的小身體從後貼上他,瑩潤縴細的胳膊從後環住他的腰,細細的聲音低低地送來︰「我喝了,我都喝了哦。我說過我會相信你,只要你讓我喝,我就信你!」
全然的信任。
不能被傷害的單純。
不習慣與人如此接近,汲黯微感不自在,由她抱了一陣子,便牽著她的手讓她倚在自己身邊。寶鉤緊緊地偎著他,輕聲說道︰「真的,我已經喝完了哦。」她都沒有偷偷倒掉,以前師父讓她吃藥,嫌苦的時候她都是偷偷倒掉的。
江面寒風甚猛,寶鉤粉女敕的臉蛋有些蒼白。汲黯嘆了口氣,拉著她的手在桌邊坐下,隨手解下玄色披風系在她身上,「嫌冷的話,就回去吧。」
寶鉤卻不理會,轉眼看見桌上的仍在慢慢踱步的小標,驚喜地道︰「是小標啊,汲黯,這是你養的嗎?」
汲黯點頭,毫不意外她會如此喜歡這只單純的小標。
寶鉤把小標放在手心,因為見了生人,小標自然地縮作一團,只剩一雙黑豆般的小眼楮時不時地朝外打探。時間稍長,見寶鉤似乎並沒有惡意,才又稍稍伸長了頸子,烏溜溜地與她對望。
一人一龜,四目相對。
這場景實在好笑。
汲黯忍不住笑出了聲,寶鉤聞聲回頭,一見他舒暢的笑顏,仿若日出霧散,帶走久久不化的郁氣,俊美溫柔得不可思議。
「你怎麼了?」被她看得不自在,汲黯捏捏她俏挺的鼻子,「若是喜歡拿去玩就是了,別這麼呆呆地看著我。」
「不是,不是——」寶鉤刷的一下紅了臉,她竟然看一個男人看到發呆,羞死人了!
「那是什麼?」汲黯微笑著,忽然很想逗她。
「我是——覺得——你……你笑起來好好看。」寶鉤低著頭,吞吞吐吐地說完,整張臉已是紅得像要燒起來一般。
汲黯微微一怔,笑嘆著道,「你這丫頭。」
岸邊清越的哨聲驀然響起,兩人同時回首,只見黑奴遠遠地站著朝他們大開大闔地比了幾個手勢,王猛已是急匆匆地走入亭中。
「怎麼了?」寶鉤隱隱覺得不祥,臉上的紅暈迅速退去。
「沒什麼。」汲黯站了起來,神色微變,「有客人了。」低頭朝寶鉤道︰「我讓黑奴帶你回房去,一個時辰後記得再吃一次藥。」
「我不能留下來嗎?」寶鉤抬眸看他,有些失望。
「只是一個尋常朋友罷了。」心知她已有所知覺,汲黯柔聲安撫︰「一會兒我再來看你,現在听話好嗎?」
寶鉤雖不甘願,卻也不願逆他心意,只得低著頭走回岸邊。方繞過九曲橋,朔風便送來斷斷續續的王猛回話的聲音——
「黑獸……百里……重傷……少林十二……天津渡……明日……往全陵……」
師父?十二少?出什麼事了?
沒關系,她一會兒可以問他,她說過會相信他的,那她便不能懷疑。
強壓下心頭的不安,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慢慢地隨著黑奴離開湖邊。
方走過兩道垂拱門,迎面便走來一老一少兩人,老者須發如雪,眉目間神色冷傲。他身旁伴著一名修長縴秀的女子,那女子容貌清麗絕倫。二人邊走邊交耳細談,步履匆匆,正是朝湖心亭而去。
這府里的人,都不會說話的,他們是誰?
第五章
「主子,黑獸被百里長青打成重傷,此刻生死未卜。百里長青發了話,若不交出少林十二,便要徹查天津渡二十幾條人命的事。」王猛急急地稟報。
「狐默怎麼說?」汲黯坐在椅上,垂目望著小標留在桌上的水痕。
「默主子說了,若主子不願插手,他明日便到金陵找百里長青算賬。」
「火氣很大啊,」汲黯不動聲色,低聲道︰「黑獸如今在哪里?須白眉不是在天津渡麼?」
「須老去的時候,黑獸已經被百里長青算計了。」王猛眸中出火,怒道︰「他派人包圍了天津渡,還揚言……」
「我問黑獸在哪里?」汲黯微微皺眉,冷冷地道︰「羅嗦這多做什麼?」
「是!」向來不動聲色的主子已經生氣了,王猛心下一顫,連忙道︰「已被百里長青擒去。」
汲黯默不作聲,不知在計量些什麼。
然而王猛卻甚是了解這位主子,他越是震怒的時候,便會越發平靜——百里長青已經把他惹怒了。
「主子,」王猛緊張地咽了咽唾液,「顧老和顧姑娘來了。」
汲黯略略側首,見到一老一少相偕而來,淡淡地一笑,「須白眉不敢過來,便打發你們來麼?」
「說得沒錯。」顧姒嫣然一笑,走到他身邊坐下,「今日一早,須老頭逼著爹來向你求情。說是他去晚了,黑獸被人算計了,壞了你的大計,害得我連春雪圖都未繡好便匆匆趕來。」
「姒兒,都什麼時候了,還有空說笑。」顧百壽瞪了女兒一眼,向汲黯道︰「這是剛剛收到的燕京傳訊,你看看。」
汲黯並不接過,只淡淡地瞟了一眼,「王爺命你們放了少林十二,救出黑獸,是麼?」
彼百壽眸光一閃,一抹激賞之色轉瞬即逝,神色一整,惱怒地道︰「你小子什麼時候可以收起這副狂樣?」
汲黯微微一笑,並不反駁。
彼姒見狀,不滿地叫道︰「爹,人家明明就說得對,你干嗎亂發脾氣?」
「女生外向,千古不易。」顧百壽嘆道,「黯小子,你怎知王爺的意思?」
「這並不難猜,」汲黯慢慢地揉撫著右腕,「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王爺目前除了示弱,也是別無他法。」
「那周王又怎麼辦?狐默又怎肯依他?」顧百壽雖心服,卻仍有顧慮。
「爹,黯,你們在說些什麼?」顧擬不解。
「救出黑獸無非就是要穩住狐默,」汲黯並不理她,嘆了口氣,「至于周王,他現下確是要受些委屈,但只要留得命在,王爺總有還擊的一天。」
皇太子早逝,先帝駕崩之際將皇位傳與太孫,此事諸王已是不服。新皇登基不思安撫,反倒急于撤藩,奪去各王權力。燕王手握重兵,朱家二十五王無人可比;而周王,又是燕王的同母親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