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鉤握著負傷的肩,掙扎著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外走。
破廟舊舍,很快便落在身後,寂無聲息。
方才的一切,直如一場荒唐的噩夢。
夢醒了,一切便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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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寶鉤終于順利地過了天津渡,抵達金陵小侯爺的府邸。
她走到兩座威武的青石獅子面前,朝兩名青衣小帽的門人道︰「煩請大哥通報小侯爺一聲,就說寶鉤來了。」
「寶鉤?」身後有人喜道。
寶鉤不及回身,便被人從後攬住肩臂。她怔了怔,回身喜道︰「銀戟——」銀戟是金陵小侯爺的貼身侍衛,最得十三少信任的人。
兩名青衣門人急忙躬身行禮,齊聲叫道︰「給大人請安!
「起來吧。」銀戟隨便擺擺手,稍稍推開寶鉤,半蹲子仔細審視,臉上笑意盎然,「寶丫頭,小侯爺擔心得飯都吃不下,昨日又上天津渡去找你,不想你倒自己回來了,過來讓大哥好好看看。」說著便隨手扳住她的縴肩。
「痛!」寶鉤急忙縮身退後,那晚回去左肩便腫了起來,幾日來非但未消,反而越疼越狠,疼得她幾天未睡,連合眼稍憩都是奢望。
「你怎麼了?」銀戟皺眉,「誰傷了你麼?」
「啊——沒、沒關系。」寶鉤勉強笑笑,「是我昨天不小心,在天津渡……」
「這位便是小侯爺的嬌客麼?」一道清冷的聲音含著淡淡的笑意,從銀戟身後傳來。
這個聲音——寶鉤一驚抬首,又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距門五步遠處,停著頂素雅的青呢軟轎,隨著轎內人聲的送出,一旁侍立的隨從恭敬地彎身打起簾子。
轎內人緩緩地欠身下轎,靜靜地站在那里打量著寶鉤,極矜貴,也極冷淡。
剎那,寶鉤便覺得渾身冰冷,心跳似乎停止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果真天生麗質,難怪小侯爺日日放心不下。」那人左手握一柄紫竹蕭,彈指微笑,「今日終于可以放心了吧。」
銀戟點頭,「這幾日,小侯爺憂心不已,派出尋人的沒有十起也有八起,卻是一點兒消息也無。寶丫頭,你可真能折騰人。」
寶鉤沒有應聲,她根本沒听他們在說些什麼,一雙漂亮的眼楮睜得極大,怔怔地盯著那人。前夜澈骨的巨痛再上心頭,不自禁地,她的身子開始微微發顫。
汲黯!他怎麼會在這里?
「寶鉤,」銀戟皺眉,「你冷了麼?」
「銀大人,寶姑娘似乎身子有恙,不如先請太醫。」汲黯斂住微笑,關切地道︰「胡太醫剛剛進宮,只好去請王大醫來。」
寶鉤勉強地搖搖頭,「沒關系,我只是——有點兒累了。」她的心思紛亂,隱約間,她已經明白了自己昨日三番兩次遇險的緣由。
「來人,拿我的帖子,去請王太醫。」汲黯回首吩咐從人,又遭︰「銀大人今日事煩,在下改日再來拜訪。」
「慢——」銀戟連忙起身,笑道︰「九公子何故如此,都是自家人,又何須另擇時日?現在已備好酒菜,九公子何不用過晚膳再去?再說了,侯爺有吩咐,府里有事須請九公子幫忙。九公子若這就去了,侯爺回來定要怪我招呼不周。」
「銀大人既如此說,那在下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汲黯微笑,他嘴里說著話,眼楮卻有意無意地看著寶鉤。
人前的他,親切隨和,溫文爾雅,有一剎那,寶鉤幾乎便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
「啊,我竟忘了!」銀戟撫額大叫,牽起寶鉤的手走到汲黯面前,笑道︰「寶鉤,這位便是天下聞名的九公子,皇上御口親封的‘神醫神算’。原本他一直留守在燕京,現下皇上特旨調來京里替聖上籌劃撤藩事宜。」
九公子,他就是九公子?師父命十二少送她進京,原就是為了請九公子為她治傷。沒想到,九公子竟是這個人——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這個人,怎會救她?
他們再說了些什麼,她都沒有听,因為她已經知道所謂的秘密是什麼了,更明白須白眉堅持要殺她滅口的原因︰朝廷一位赫赫大員,竟與殺死天津渡二十余條人命的元凶暗通款曲,這——該是怎樣的驚天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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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身上有一股先天熱毒,又受了些風寒,加上一路疲累,勞神過度,心神不寧,只怕……」御醫拈須沉吟。
「有妨礙麼?」銀戟欠身問道。
「應是無妨,」御醫沉吟半日,笑道︰「待晚生配些清熱涼藥,擬成方子,候爺按方煎與小姐,當可無事。」
「請這邊賜方。」銀戟引著御醫走進旁側廂房。
偌大一間屋子,便只剩下她與汲黯二人。
寶鉤不自在地揉捏著湘繡衣擺,雙目下垂,不敢看他。
汲黯也不說話,倚在椅中漫不經心地撥著蓋碗里的茶葉。
廂房里忽然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似乎是銀戟說了什麼,御醫笑著道謝。
「庸醫!」汲黯「喀」的一聲放下蓋碗,清淡的嗓音冷冷地打破室內的僵局,語音雖低,卻極有穿透力。
寶鉤身子微顫,倏地抬頭,「你、你什麼意思?」
「我早已說過,你身上有股先天熱毒。」他長指支著額角,側首看她,神態雍容,眉間卻隱著一股郁郁之色。那一刻,寶鉤終于可以肯定︰此人,正是三日前天津渡那名吹蕭男子。
「那、那又如何?」不忿他自負的神氣,寶鉤倔道︰「所有大夫都這麼說。」
「嘴硬!」汲黯淡淡地一笑,「既然所有的大夫都能診出病因,那你早就該痊愈了,為何還要拖到今日等這庸醫再診一遍?」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那也是、也是急不得的事情……」
「是麼?」汲黯忽一探身,一把扣住她的右腕,口中輕道︰「我要讓你清楚,隨便逞強的後果是什麼!」
「你要做什麼?」寶鉤大驚,急欲縮身,卻絲毫不能動彈,怕驚動別人,又不敢高聲呼救,只得低聲急道︰「快放開我,這里、這里是侯爺府啊!十三少他、他很厲害的。」
她,不擔心自己的性命,反倒怕他被十三少所傷?
他不語,漆黑的眸子閃著柔和的波光,在那深不見底的地方,隱藏著些許淡淡的感動。
「快放開我,」寶鉤更急,聲音卻是越來越低,「十三少苦惱了,你就走不掉了,你何必得罪他……」
「噓——」他輕噓,示意她不要說話,交握的掌心送出一股細細的熱流。
寶鉤只覺得掌心一暖,正欲再勸,轉眼看見他專注的神情,便又抿唇不語。那股熱流越來越強,暖暖地透過掌心送入胸月復間,四肢百骸頓覺舒暢,尤如長時間行走後忽然卸下重負一般。
「這是什麼?」寶鉤細聲問道,不是內力,內力絕無此等柔和。
他搖頭,撤掌回身,重新執起茶杯輕啜。
寶鉤正欲說話,小骯忽然一陣劇烈的攪痛。她急忙掩住骯部,痛得幾乎蜷作一團,冷汗一顆顆落下,身子一歪便撲倒在桌邊。
「寶鉤!」剛送走御醫的銀戟大驚失色,「你怎麼了?御醫,快請御醫回來!」
「銀戟,」寶鉤勉強睜目,困難地說︰「好、好痛。」
「別怕,別怕,一會兒藥就煎好,你忍著點兒。」
「你若給她吃藥,她的死期就不遠了。」一直默不作聲的汲黯忽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