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知不知道,仇烈回來了。」殞星有些遲疑的問,仔細看著芙蓉的臉色。
從小他就生長在錦衣玉食的衛府,但是說實在的,跟如今自由自在的生活比起來,他寧願舍棄那些享受,至少在仇家堡里他過得很快樂。但是只有他快樂是不夠的,眼看著娘愈來愈憔悴,他有些焦急,卻不知該怎麼辦。
「你在哪兒看見的?」芙蓉忍住沒有嘆息,澄澈的雙眸卻變得陰暗,心中被濃烈的失望佔據。他回府來後,竟不願意來看她一眼?難道他真的只是把她當成累贅,不將她當成妻子?
「前些天我跟朋友趴在城牆上,看見仇烈回堡。」隕星回答,伸手模模娘的臉,觸手處一片冰涼,讓他有些不安。娘總是待在房里,這麼悶著遲早有一天會悶出病來。
「你怎能直呼他的名諱?你該喊仇將軍為爹親的。」芙蓉提醒兒子,語調卻有些軟弱。
仇烈對他們的婚姻不置可否,雖然讓她留下,卻從未承認她是他的妻,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殞星偏過頭去,假裝沒听見母親的規勸。眼角瞄見竹籃內的繡線所剩無幾,他的眼光驀地一亮,急切的握著母親的手。「娘,你的繡線快用完了,我們進京城去采買,順便走走,好嗎?」他想拉芙蓉出去走走。
春雷漸融,汴河上逐漸有南方運來的珍奇貨品,城內的市集也變得熱鬧。一來是他自己貪玩,二來是真的不舍看見芙蓉再如此坐困愁城。
「這兒離京城有好長的一段路,要怎麼去?」芙蓉只是淺笑著,沒有將殞星的話放在心上。伸手到竹籃內,看見殘余的繡線,她也苦惱著若是繡線用罄,該上哪兒去找新的繡線。
殞星難得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烏黑的眸子里閃動著狡獪的光亮。「只要娘想去,我就有辨法。」他保證著,飛快奔出屋子去打點了。
※※※
汴河悄悄融解,河上的春冰碎裂東流,開始有貨船與畫舫點綴一江碧波,人們在何上吆喝著,經過幾道水門,進入冠蓋雲集的京城。東水門是汴河進入京城的重要關卡,商家與攤販聚集此處,人們也趁著春暖花開在此處采買物品。
幾輛繪著飛鷹的馬車經過東水門,神駿的黑馬腳步未停,人們認出馬車的主人,紛紛退讓出一條道路。
離開華麗熱鬧的市集有一段路後,馬車停在潘樓街上,仇烈躍下馬車,沒有穿著軍服,一身簡便的黑衣站在人群中格外顯眼,那高大的身形以及不怒自威的模樣讓人一眼就看出他武將的身分。
彩樓門前早有等待的人,看見仇烈前來時笑瞇了眼。「您可來了,我們家掌櫃等了老半天,連酒都燙過好幾回了呢。」他領著仇列在彩樓上走去。
這里是京城內平民們聚集的地方,一般達官貴人不屑來此游玩,而仇烈偏偏特立獨行,時常來此逗留。他本就出身平民,並沒有在富貴後就舍棄昔日的舊友,每一季總會來此與朋友一聚。
彩樓是京城內最富盛名的酒樓,美酒佳肴聞名京城,但是掌櫃的人脾氣古怪,就是不接達官貴人的生意,高官們就是有錢,也沾不到彩樓的邊兒。
沈故宇緩慢的下了馬車,斯文的拍拍衣襬,在看見仇烈蹙眉朢向仇家堡方向時,忍不住低笑。「要是擔心,為何不去看她?從邊疆回來都已經好幾天了,你到底在隱忍什麼?」
「看誰?」仇烈銳利的眸子掃向好友,不悅的瞪視著。
沈故宇仍舊笑著,沒有半點懼怕。要換成旁人,大概早在仇烈的眼光下嚇得腿軟了。
「你心里有數的,不是嗎?」他好整以暇的舉步往彩樓上走去。「我可不是那個策馬狂奔,急著想回京城的人。更有趣的是,回到京城後,在邊塞買的銀飾總是搋在懷里,遲疑著不敢送出去。」低笑聲終于變成大笑,他靠著雕梁看見仇烈鐵青的臉色,笑不可抑。
彩樓上幾個酒客在看見仇烈時,紛紛舉杯致意,仇烈點頭答禮。這里不少酒客都是名滿天下的能人異士,雖無達官貴人光顧此處,但彩樓里卻是臥虎藏龍。
主廂房的雕花門被奴僕推開,一個衣衫華麗的年輕男人搖動著緞面折扇,臉上帶著微笑,氣宇軒昂而貴氣逼人,一看就知是某個富貴人物。
「沈兄好膽識,敢這麼對仇將軍調笑,難道是活得不耐煩了?」他微笑著,收起折扇往內一指。「仇烈,你來得太慢了,我跟掌櫃可等了老半天呢。」
年輕男人身後走出美貌的女子,帶著淺笑褔了一褔。「可等到仇將軍了。」杜雨娘就是彩樓的掌櫃,年紀輕輕就從父親手中接過彩樓的生意,雖然是女人家,卻打點得有聲有色。
仇烈緩步走人主廂房,蹙眉看著年輕男人。「你們不要來湊熱鬧。」他警告著,制止他們開口。
「唉啊,無妄之災呢,看來我們是被遷怒了。」年輕男人笑得十分開心,難得能看見仇烈失控的模樣,讓他覺得不虛此行。轉過頭去,他看向沈故宇。「你們出兵前,我不是請你們替我運些邊疆的好酒回來,這事你辦得如何?」動亂的只是小柄,他不以為意,比較感興趣的倒是那里盛產的葡萄美酒。
「都給你準備好了,跟著一起運出來,就在樓下的馬車里。」沈故宇坐了下來,先舉杯敬了雨娘。「讓掌櫃久等,是我不對,先干為敬。」
杜雨娘微笑著,卻用手絹按住他的手。「酒是要喝,但是別急。與其喝我這兒的酒,還不如把樓下馬車里的佳釀搬上來,讓我們嘗嘗邊塞的好酒。」她低聲向一旁的奴僕吩咐著,撤下白瓷杯,換上晶瑩剔透的墨玉夜光杯。
「仇烈,最近京城里不時有一些關于你的傳聞。」雨娘輕緩的說道,伸手替年輕男人布菜,溫柔而體貼的模樣惹人心憐,很難想象眼前的小女人就是名滿京城的彩樓女掌櫃。
年輕男人點點頭,柙色一斂,看來十分威嚴。「你出兵的這些日子,那些傳聞在京城里流傳,就連皇城內都可听聞到,他們在談論,說你——」話還沒說完,樓下嘈雜紛亂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什麼人?竟敢躲在仇將軍的馬車里。」奴僕吆喝著,憤怒的看著馬車內的人。
僕人們奉命下來取酒,來到運送貨物的馬車旁,打開木門一看卻見不著美酒的蹤影,原本放著酒甕的地方,蹲坐著許多孩子,看見有人來開門,緊張的一哄而散,不少僕人都被撞倒。
「真不知死活,敢在仇將軍的馬車里找麻煩。」人高馬大的僕人喊叫著,引來不少人的注目。他的手在馬車里胤抓著,冷不防被一個孩子奮力一咬。「該死了,竟敢咬我。那些酒被你們藏到哪里去?看我不抓了你去報官。」他忿忿不平的說,舉手又要往馬車內抓去。
背後伸來一只黝黑堅實的掌,制止了他的行動,僕人回頭一看,原先的氣焰全滅了,訥訥的喊道︰「仇將軍,我只是想要抓賊。」
「他們不是賊,是仇家堡里一些僕人的孩子。」仇烈緩慢的說道,放開奴僕,銳利的黑眸看著馬車。「還不出來嗎?」他沒有想到仇家堡內的孩子會如此調皮,膽敢到他的馬車上作亂。
馬車內沉寂著,連四周旁觀的人也是靜默的,眾人伸長了脖子,要看看是哪個調皮孩子這麼膽大妄為。
半晌後,殞星滿心不情願的下了馬車。東窗事發時,他只能催促著同伴快生逃走,自己卻坐在馬車里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