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巧思,在嬋娟感覺起來更為強烈。
衣服是上好的南京雲錦,嬋娟一眼就認出來了。說不出是什麼原因,從沒有看過錦緞的她,卻在看見衣服時,立刻在腦海中想起一些片段,仿佛她極熟悉這種只產于南京的織布。
對了!霽雲為水月所訂制的嫁衣,用的正是這種雲錦。
那件嫁衣應該早已在歷史中殘破了,水月始終沒有穿上。她守著許諾,不肯違背,以致走上絕路……
記憶到就中斷了,嬋娟感到眼眶濕漉漉的,連忙把淚水抹干。
鏡中的女子古典而幽雅,象是從古畫中走出來的仕女,模糊了她生長的年代,甚至連她自己也分不清,此刻的鏡中人究竟是嬋娟或是水月。
她為了一個男人而細細打扮,不論在明朝還是現在,她一樣愛他。
南京的深秋之夜冷而清幽。今晚的月亮特別明亮,想是要看清什麼似的。
穿著一襲古裝,嬋娟不往夏院的雨花石亭走去。心中有股騷動,她必須去印證。
軟軟的繡鞋在石板上沒有聲音的跑著。一些員工看得痴傻了,以為見到了古代的幽魂。
那個她香膏給她的老婦人,正在整理蘭花圃。
「對不起。」嬋娟喘著氣說道。
老婦人抬起頭來,朝她親切的笑著,嬋娟猛然發現,這婦人的神情和今天下午在命相館中所見的老人好像。
「姑娘,有事情嗎?」
「我是想請問一下,‘琉璃居’這塊地以前是做什麼的?」直覺告訴她,這個老婦人能告訴她一切。
老婦人想了一下。「還不是塊破地嗎?草不長,莊稼不生的,從來種不出啥東西。民國十幾年的時候,來了一群挖死人骨頭的,說什麼是來考古的,倒是挖了許多東西出來。听他們說,這里原本是明朝的駙馬宅院,後來那駙馬死了,陵墓也建在這里,所以那些人在墓里挖到不少寶貝。」老婦人不贊同的搖搖頭。「哎!沒事去驚擾死人做什麼呢?」
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嬋娟,老婦人接著說︰「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墓園里掘到的一只紅玉鐲子。出生到現在,我還沒有看過那麼美麗的玉鐲子。不過啊,听人家說,那鐲子在文物博物館中遺失了,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羅。後來古董挖完了,國家把地放著不管,一直到前幾年來了個財團,買下來建成‘琉璃居’。」
老婦人說話的聲音仿佛飄得好遠,嬋娟陷入一片迷霧中,完全听不真切。是誰說過的,冥冥中總有定數?
「我總是在想,那只鐲子一定會回來的。古人的東西總有古老的魂魄。」老婦人說著,眼神極端神秘。
是的,總是要回來的。開始在這里,結束也應該在這里,即使他們的相遇遠在海峽的另一岸,然而還是有一種無形的力量糾纏著他們,在莫可奈何之下又回到這里。
回過神來時,老婦人已經不見了,嬋娟站在寒風中,絲毫沒有感覺到深秋的涼意。
她匆忙移動雙腳,卻不知道依憑的正是古老的記憶。他在等她,穿越時空後在同一個月夜中等她,她仍然記得他的懷抱,熱烈而溫暖。
她不要辜負了這個月夜,要用這一晚來償盡數百年來的痛苦。一個溫柔的擁抱能抵償千萬個寂寞的夜晚,不論是嬋娟或水月,都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雨花石亭中,四周的湘妃竹簾已被卷起,宮燈早已點燃,映在裝飾用的瑪瑙石上,光彩變得迷離,亭子在黑夜中靜靜的發光;大理石桌上放滿了廚子的拿手好菜,一切早已準備好。
一個男人在等待著他的女人。
浩雷也穿上古裝,甚至束上發髻,沒有一絲陌生的在亭中等她。
太明白這一夜會發生什麼,當他猛灌酒來平靜自己時,才發現自己其實是緊張的。靈魂已經饑渴了太久,從見到嬋娟開始,浩雷一直為她疼痛著。等待了兩個月……不!他已經等待了八百年!
嬋娟踏上亭子的石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像是收到感應,浩雷知道她來了。他沒有回頭,仍舊看著簾外的月色。
「為什麼不把竹簾放下來?」她沒話找話說,發現自己的意志正可憐兮兮的發抖。
「卷簾邀月共纏綿。」浩雷從腦袋中擠出一句唐詩,干笑幾聲。心中痛恨自己的手足無措。
嬋娟愣了一下,雙頰驀然因羞赧而通紅。老天啊!這男人未免也太直接了吧!
浩雷並沒有察覺自己隨口吟誦的一句唐詩,讓嬋娟瞪大了雙眼。
「坐吧!跑了一整天,你都沒吃什麼東西,相信已經很餓了。」他細心的說著,替嬋娟拉開椅子。
視線投射到大理石桌上,她的眼楮陡然一亮。哇!桌上擺滿了南京風味的菜肴,二、三十個精巧小碗盤里盛了各種小吃名點,中間擺的則是主菜,全是嬋娟沒看過的。她不得不佩服朱炎的影響力,要知道,建一個中國式古典建築簡單,任何一個有錢大佬都做得到,但是說到請來地道的名廚,這可得用心尋找、努力挖角才有可能辦到啊!說到南京,一個受過戰火摧殘的城都,要在這大多數廚藝都已失傳的時代,找到一個真正能做出地道風味的廚子,談何容易?
這個朱炎,真的不是普通人物。那種氣勢,在古代不是貴族就是王侯。
嬋娟想著,忽然間呆了一下。有可能嗎?姓朱,又是氣勢凌人,人稱商業帝王……
「看呆了?怎麼對著一堆食物干瞪眼?」浩雷在她眼前揮揮手。
嬋娟連忙眨眨眼楮。「我忽然想到,朱炎有可能是明成祖轉世,你認為呢?」
「有可能喔!」浩雷苦笑,想到工作成狂的老板他就頭痛。「那種頤指氣使的模樣,很符合帝王的形象。」
「轉了世,你還是在他手下工作。」嬋娟揶揄道。
他嘆了一口氣。「前輩子欠他的吧!」
端來一壺特地準備的茶,浩雷輕放在嬋娟面前,她無言的瞪大眼楮。
「知道你喝不慣酒,所以請人準備了南京特制的茶。」他看著嬋娟低頭聞茶香。「氣味挺清雅的,雖然比不上蘇戀荷的冷香茶,卻也是中國十大名茶之一。」
「有什麼稱呼嗎?」嬋娟問道。輕輕啜了一口溫潤的茶水。
「雨花茶。只產于南京的中山陵園和雨花台。」
她喝著茶,想起剛剛遇見的老婦人。
「我剛剛查到楚家大宅的故址了。」
浩雷忍不住把眉毛挑得高高的。「洗個澡也能查到東西啊?」
嬋娟瞪他一眼,威脅的說︰「你不想知道啊?」
「想!當然想!」浩雷舉高雙手投降。「算我出言不遜,原諒我吧!」
她把頭揚的高高的,故意不理他,視線全放在食物上,存心吊浩雷胃口。
「看在我幫你張羅了這麼多的食物的份上,請姑娘赦罪吧!」浩雷也陪著她玩。
「好吧!」嬋娟放下架子。「我剛剛向一個婦人打听到的。他說現在的‘琉璃居’以前是個陵墓,埋著一位明朝駙馬。在更早之前,這塊地是那為位駙馬的居住所。」
「把墓建在生前住屋的土地上?這種人不多喔!」浩雷說道。
嬋娟點點頭。「可見那個人對他生前居住的土地有極深的感情。」
浩雷清清喉嚨,已經猜到一些端倪。「‘琉璃居’就是過去的楚家大宅。我早該猜到的,冥冥中的定數終于還是找上我們。」
「我很慶幸。」嬋娟說著,眼神清亮而溫柔。「在那麼多年之後我們還能相遇,不論是為了什麼。我愛你,不論你是浩雷或是霽雲。帶著那些夢中的記憶,加深了這一生對你的感情,且不曾迷惑過。」她說著,凝視的眼眸不容許他移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