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成和情兒都不忍地看著孫老夫人,一個端莊、貞靜的婦人,如何能以一身縴弱抵擋如此惡意的中傷?
孫老夫人也搖搖頭,似已不願多加回憶。「陳年舊事,多說也沒意思。總之,就因為那些人、那些事,我才第一次體認到老太爺交付我的責任有多大,我的路有多難走。往後十五年,我咬緊牙關,獨立撐持孫家產業,直到彬兒成人為止,一天又一天,日子就這麼過去了。這當中的辛酸、苦痛有多少,大約也只有我自己才真正知道。」
「我蒼老得很快,瞧,」孫老夫人愛磷地撫著自己的兩鬢。「頭發都白了,我為孫家付出了全部的青春,但是我一點也不後悔。老太爺雖然去得早,我仍以身為他的妻子為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情兒顯然羞慚得無地自容,她用一種崇敬、謙卑的眼神望著孫老夫人,而後悲哀地垂下頭。
「如果我也能有老夫人一樣的勇氣……」
孫老夫人諒解地拍拍她。「情兒,你其實並不軟弱,只是太會為別人著想,所以才總是退縮——可是有時候退讓和犧牲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情兒明白了。」
看情兒的面容,就知道孫老夫人的勸說已然發生作用。雖然消瘦依舊、憔悴依舊,但情兒雙眼散發出的神采,卻顯示出她對孫大少和她的未來已經重拾信心。
「明白就好。」孫老夫人笑著推了推情兒。「快去收拾收拾,馬上跟著子大夫和雙姑娘回家去看彬兒吧。我這趟上九華山,也是為了替老太爺祈福,三月未滿,倒不好先同你們回去,只好委屈你兩個月,等彬兒大好,我也回了金陵,再風風光光地娶你入門。」
「是。」情兒羞答答地點了點頭。
孫老夫人又支了兩個丫頭去幫著情兒收拾衣物箱籠,看著情兒離去的背影,雙成感動莫名。
「老夫人,」她衷心佩服︰「您方才對情兒說的那話真是精采極了,我們實在早該來找您相幫的。」
「也真難為了老夫人,」子虛感嘆著︰「這麼短的時間就能編出一個家丁女兒的故事來。」
「什麼?!」雙成驚叫,整個故事都是編的?天哪!今天真是驚奇不斷!
孫老夫人默默注視了子虛一會兒,又偷眼往窗外一瞟,而後失笑。
「子大夫,好像什麼事都瞞不過你。」
看雙成一臉好奇,孫老夫人也調皮地朝她笑了笑。「雙姑娘,其實我也覺得奇怪,不如先听听子大夫怎麼說。」
「雙成,你有沒有注意過老夫人和大少的左耳?他們的左耳垂都非常特別,形狀就像是掛著兩顆水滴似的。」
雙成完全沒留意過孫大少的耳垂,不過此刻細看孫老夫人的左耳,發現果然正如子虛所言。
「可是,大少和老夫人是母子,耳朵生得一樣又有什麼不對?」
「軟,奇就奇在孫老太爺的耳垂也是一個模樣啊。」子虛見她還不開竅,只好再加提點︰「記不記得孫府經堂里掛著的老太爺畫像?」
孫老夫人已忍不住放聲大笑。「原來如此,子大夫真是觀察人微!」.’
雙成卻還一知不解,子虛只好繼續推導︰「畫像上老太爺的耳垂也和孫大少一模一樣,就證明這耳垂的形狀是孫家人的特征,可是為什麼老夫人也會有?」
雙成一拍掌,終于懂了!「因為老夫人也是孫家人!」
「是啊,我推測老夫人和老太爺應該是中表之親.因為有一半的孫家血統,所以才會有那樣的左耳垂——老夫人既是半個孫家人,孫家如此顯赫,她又怎可能是家丁的女兒呢?」
孫老夫人目光中透出贊賞。
「子大夫說對了,我確是老太爺的表親。」她又是一嘆。「不過,當初我因父母早故,家道中落,不得已才會投靠孫家。最初我在孫家的地位,確實比一個家丁的女兒好不了多少;至于老太爺故後,我獨自持家的那份辛苦,同樣不是平空就能編出來的。」
「是,」子虛恭敬地一行禮。「是子虛失言了。」
孫老夫人若有所思地望著遠方。「我只是想幫幫情兒;他們倆是相愛的,這我看得出。情兒是好姑娘,只可惜太鑽牛角尖;彬兒則是古怪了點,平日處處留情,對真正心儀的姑娘反而連示愛都不敢。在我看來……」
雙成笑著接口;「兩個都是一樣的別扭!」
「可不是。」孫老夫人優雅地啜了口茶。「所以需要有人從旁推他們一把。我是彬兒的母親,情兒又是我看著她長大的,這件事我不做,誰做?」
「話說回來,」孫老夫人忽又掩口一笑,嫵媚純真如少女。「想到他們倆一個在金陵城為情所困,一個在九華山對月相思,實在也滿有意思的,所以我才會忍不住要整整他們,等著看場好戲。」
听得雙成忍不住噗哧一笑,而後埋怨︰「老夫人也太頑皮了,千里迢迢把情兒帶上九華山來等看好戲,哪里知道忙壞了我們兩個傳話人呢。」
「喔,真是對不起你們啦!」孫老夫人居然吐吐舌。「不過雙姑娘,縱情任情、行事胡鬧本就是孫家的門風啊,莫忘記我也是半個孫家人。」
老夫人忽又正色起來。「咱們玩歸玩,有件事還要拜托兩位。我不是孫府家丁女兒的事千萬別讓情兒知道。我雖是為他們好,就怕她以為我存心騙她,又憑添無數風波。」
這個何需吩咐!雙成和子虛都點頭保證。
須臾,春紅笑吟吟地來到堂前報告︰「老夫人,情兒姑娘的馬車已備妥,行李也已裝箱,隨時都可以啟程。」
三人步出香積寺,果見兩輛馬車已等在寺門外,四下整齊,那些箱箱籠籠都已抬了上車。
情兒迎上前來深深一福。「老夫人……」
「還這樣叫我?應該改口啦!」孫老夫人愛憐地看著情兒。「你就是實心眼兒,這麼個老實孩子跟了彬兒那鬼靈精,可不給他欺侮死了?」
情兒又喜又羞,一抹紅暈染上她蒼白的面頰,嬌美如出水芙蓉。
「噶,這才是美人!就是清瘦了點,情兒,一路上你可得好好補回來,彬兒還在金陵盼著呢。」
孫老夫人點頭含笑︰「等我回了金陵,要看到你和彬兒健健康康、妥妥貼貼地站上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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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孫府大宅里已有好一陣子不似往常那般熱鬧歡騰、客似雲潮了,取而代之的是滿院清寂,還有屋廊間不時傳出的淡淡藥氣。
因為孫大少病了。
子虛和雙成領情兒來到孫大少養病的別室門口。
「大少就在里面,」子虛輕輕推開房門。「情兒姑娘,進去看看他吧。」
房中兩位侍候孫大少的丫鬟見三人進屋,便知趣地悄悄退下。情兒顫抖著走近孫大少床前,才看了一眼已忍不住失聲,她萬萬沒料到孫大少為了她,竟弄得憔悴如斯!
她輕輕握住孫大少的手,禁不住淚濕襟袖。
「誰……」
孫大少昏沉之際,甫睜開眼就看見身旁哭得淚人兒似的情兒,一時激動,哪還顧得了是真是幻,立刻一把抱住,像是怕情兒隨時會消失一般。
可是孫大少實在太虛弱,與其說他抱住情兒,不如說是情兒在支撐他全身的重量,如果情兒這時閃身走掉,孫大少肯定馬上跌落床下。
不過他可不管那麼多,只死命抱住,口里喃喃︰「情兒別走,我不讓你走,再也不……」
「公子放心,」情兒淚中含笑,深情地凝娣著孫大少。「情兒不會走了,情兒要侍候公子早日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