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少心滿意足地閉上眼。「李永年要是連這點都想不到,也枉為金陵城一霸了。反正我的善後工作做得已夠徹底,不足的部分,讓李永年自己去傷腦筋吧。」
子虛仍舊溫文一笑。「話雖如此,害你二人相爭,獨我們這方漁翁得利,我和雙雙到底過意不去……」
雙成一拍掌!「所以我們該找個日子,好好請你一回!」
「這是一定要叨擾的,畢竟我也辛苦了一場。」孫大少老實不客氣。「我等著領教雙姑娘的手藝了。」
馬車正停在孫府門前,雙成嬌俏一笑,調侃著孫大少︰「我連炒菜鏟柄都握不好,自然談不上什麼手藝啦。話說回來,我的手藝再好,又怎比得上情兒姑娘親手調理的核桃酪?」
孫大少一瞪眼,臉上已有點發紅。「你不開口倒也是個標致斯文的女兒家,怎麼一開口就這樣討人嫌?」
「這點我也很無奈啊。」雙成故作無辜,卻已忍不住笑了起來!「要比溫柔體貼,我自然不如情兒姑娘了……」
「算了,我認輸,我認輸!」孫大少逃命似地跳下車。「喂,天晚了,你們不在我這兒留一宿?」
「心領了,」子虛搖頭。「明天一早我還得喂天定吃藥,何況天定的祖父想必也等得心焦了,還是立刻回去為妙。」
「那也是……我叫車夫送你們一程。城門早已關了,坐我的車,也省得守門衛土不肯放行。」
「……孫少爺說得對,」子虛略一沉吟︰「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隨著車輪喀隆喀隆地震動,他們朝著莫愁湖慢慢前進,離家愈近,心里愈是踏實,夜雖深沉,路雖顛簸,閉上眼,雙成也仿佛可以聞見桃花的氣息。
馬車終又停了下來,一下車,他們就迎上周老丈焦急盼望的目光。
「你們……回來了引」
「是啊,」她笑。「三個人一起回來了。」
望入車內,只見天定還睡得香甜,周老丈不免愛憐道︰「這孩子。」
子虛笑著將天定抱下車。「大家都折騰了一晚上,也很該休息了。老丈,請你帶著天定先回房吧。」
周老丈接過天定,又不知道了多少聲謝,這才回屋去。
「趕車大哥,」子虛喚著︰「夜寒露重的,累你為我們跑這一趟,這是一點小小謝意,大哥別嫌少了,留著買酒吃吧。」
跋車的漢子有些不好意思,推辭了幾句,畢竟還是收了。他道聲謝,便駕著馬車離去。
「給了多少?」雙成探問。
「不過幾錢銀子,我也沒剩什麼錢了。」
她笑著提醒他︰「別忘了你還有四兩銀子存在孫大少門房那里。」
子虛也覺好笑。「幸好你的斗笠果真管用,否則一次輸了二兩銀給那小子,我們倆下個月就只好喝風了。夜已深了,你不歇歇?」
「我睡不著。」
「我也還不困。」他溫柔一笑。「不如咱們樹下坐著,弄壺酒來喝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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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鏡,星空之下萬籟俱寂,只有風動樹稍發出的沙沙聲響,水波上倒映的月影顯得更流麗動人。
搬來小桌,搬來燈燭,幾杯酒下了肚,更覺閑適快意;對著大片天地、滿樹桃花,果真暢人心懷。和李永年家那頓酒提心吊膽的氣氛相較,實在是天差地別。
一陣風起,吹動滿樹桃花,花瓣飄飄搖搖地落在雙成發上、肩上,月光柔和地勾勒出她細致的輪廓,緋紅的雙頰、醉人的眼波,讓人不覺要痴迷了。
「怎麼啦?淨是瞧著我?」雙成不解。
「沒什麼,只是想起一句話,」子虛的目光更加溫柔了。「就是‘人面桃花相映紅’啊。」
「欺負我沒學問?」她抿嘴輕笑,聲如銀鈐︰「你們那些什麼詩啊文的,我可從沒讀過。這句什麼意思?不會是在罵我吧?」
「你誤會了。」子虛一笑。「‘人面桃花相映紅’是形容女孩子的容貌像桃花那樣美麗,這是贊美的話。」
「是嗎?」她仍狐疑,一時又失笑。「我這樣就算美麗?若你們見著我飛瓊姐姐,豈不是要恨爹娘只給自己生了一雙眼楮。」
「你是說許飛瓊?」
「是啊,瑤池中最美麗的。」她抱著膝,輕嘆一聲,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最美麗的、最聰慧優雅、心靈手巧的、集仙女美德于一身的……飛瓊姐姐是所有瑤池仙女的典範。」
「你不也是嗎?」他柔聲問。
「我只是個闖禍精罷了。」她的嘆息更深。「在瑤池是如此,在人間也一樣,我老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娘娘讓我管桃園,結果千餘年間蟠桃已不知道失了幾次;我下凡是為了找回蟠桃,結果卻定居了下來;進城只是貪熱鬧,結果竟差點害死天定,我真是做什麼都不成功。」
「你只是心軟罷了。」子虛柔聲安慰著︰「就拿我的事來說,你明明已找到我,明明可以理直氣壯地押走我,可你卻選擇留下,因為你同情天定,也理解我盜蟠桃的心情。雙成,你是很溫柔的仙女,為了天定,你甚至甘冒觸犯天條的風險。」
「這只是貪玩誤事的下場罷了,」她的情緒還是很低落。「如果是飛瓊姐姐,絕不會把事情弄得這般雞飛狗跳的。」
子虛的目光中充滿不忍。「別再拿飛瓊來跟自己比了,你有你的好,不用那麼泄氣的。」
「你或許不知道,你有一種獨特的光華和風采,我初見你的時候……」子虛的眼光飄向遠方,卻忽地一震,驚覺自己這話已經泄露了什麼似的。
雙成卻仍怔怔的,美麗的眼眸中盡是茫然。她是從未接觸過人間風月的,所以才會不懂,否則,這樣溫暖美麗的春夜、樣溫柔的目光……她實在早該看出很多事情來了。子虛卻已收拾超情緒,短短一瞬,他似乎已決定將許多心事深深收藏,這是為了她好,很多事不知道就不會有煩惱。
「總之,別再把自己看得只會貪玩誤事了。」子虛狀若無事般溫柔地笑著。「如果你這叫貪玩,那孫大少豈不叫無法無天了?何必妄自菲薄呢?你是聰明果決又幸運非凡的仙女,否則怎能在兩天之內就把我這個蟠桃大盜揪出來?」
雙成被他逗得噗哧一聲,而後笑出了眼淚。「作賊的和捕盜的居然會一起坐在這樹桃花下、這池春水前喝酒,真是不可思議的緣分啊。」
「是啊,」子虛舉杯相邀︰「慷慨盡觴吧,為這緣分,就當浮一大白!」
雙成果然一仰脖把酒干了,順道兒干掉的,還有她一直以來面對飛瓊時的自卑,以及蟠桃失落的自責。一時之間,她體會到什麼是自在。
月色依然皎潔,桃花依然芬芳,春夜里好像已經發生了許多故事,但卻也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但他們彼此都知道,他們將永遠不會忘記這個繁星滿天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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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實在也沒什麼好補充的,柴米油鹽,照常度日。若說真有什麼讓人跌破眼鏡的事,大概就是李永年了。
有天一早,他們才起身,居然發現桃樹干上又被人釘上了一紙書帖,和李永年上回釘上的一式一樣,只是這回是道歉函;所寫內容,不外乎是為之前的魯莽感到慚愧抱歉雲雲。推敲那用字遺詞,的確是李永年親筆。
此時他們已與孫大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遂將那紙書帖也交他過目。孫大少看了不發一語,良久,才緩緩嘆了口氣。
「仍舊是三流貨色。」他搖頭。「不過,以他如此自恃身分的人,居然肯寫信認錯……李永年畢竟是李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