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真難為了李永年,居然還能隱忍得住。「謝孫公子關心。昨白天氣微涼,在下一時不察才染上了風寒,幸好只是咳嗽,倒也無甚大礙。」
「哦,不妨事?」孫大少做出不解的表情。「我看也是。但既然如此,又為何拿身體不適為由來打發孫某?李少爺刻意下來赴約,究竟是瞧不起孫某人,還是別有居心呢?」
李永年也沉了臉。
「孫公子今日駕臨,原來是特來責問在下的?」
「責問倒不敢,」孫大少又笑著一揮手中褶扇。「只不過今日孫家大宴,我也預先請了雙姑娘。誰知她臨時才告訴我她得來赴你之約,因此沒空兒應酬我。我一听說你李少爺自家擺下了酒宴要請雙姑娘,心里是既納悶又不是滋味,故特地和雙姑娘一起,也好探探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永年果然冷冷一笑。「孫公子的話可有趣得很了,今日城中你才初見雙姑娘,又怎可能‘事先’請她到孫府作容?在下倒想問問孫公子,你編出這番話來唬弄在下,又有何居心?」
孫大少揚眉。「這又有什麼奇怪?李少爺和雙姑娘的表弟豈非根本不識?你都能把他請到你家來了,這麼看來,我雖今日才初識雙姑娘,但預先請了她,沒什麼不對啊。」’
孫大少拐彎抹角地倒打了李永年一棒,直把他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面色更難看了。
「唉,」孫大少卻又故作感嘆了。「本來我是打算趁著今宵月明花好,邀雙姑娘一起醉此良夜,順道兒訴吾衷腸,遣吾思念,誰知……可惜啊可惜!」
听見孫大少拿這字句和李永年開玩笑,雙成暗地里肚子差點笑破,輕拉了子虛一把。「看不出孫大少的記性倒好。」
子虛點頭微笑。「大少游刃有餘,我們確實可以放心了。」
倒是李永年听了自己的「大作」被孫大少當笑話,不免惱羞成怒,臉也脹成了豬肝色,他一拍桌子厲聲大罵︰「孫彬!你別太過分了!我金陵李家可不是任你猖狂的地方!」
孫大少卻沉下臉來冷笑道︰「李大少爺也別發狠了,說我猖狂,那你強擄幼童又該怎麼算?李家仗著衙里有熟人,孫彬難道就怕了?我在衙內的關節倒也不少,李少爺若有興趣,咱們不妨對著干,這就上公堂對質去,看看是誰理虧!」
大廳上悄然無聲,四人對望不發一語,李永年的臉色已經陰沉到無以復加。
他一直鐵青著臉,久久,才轉過身大喝︰「來人!」
廳外侍候的僮子立即人內待命。
「帶出周天定,交雙姑娘帶走,送客!」
「且慢,」孫大少又是一笑。「李少爺不是設宴請客嗎?我早跟雙姑娘提過了,金陵李家富甲天下,宴起客來豈有馬虎的?高樓廣殿之中,必是煮黃金、煨白銀、烹珍珠、炖寶玉,說不盡的美酒佳肴,富貴奢華。而且還會有歌伎一旁彈唱助興,李府的戲班子更是冠絕金陵。雙姑娘听了可向往得很哪!」
天哪!她幾時說過這種話啦?孫大少在想什麼!要回天定已是萬幸了,他難道還真的想讓李永年招待一頓不成?
李永年憋著一肚子氣,听見這話,又是半晌不開口,最後才好不容易忍著氣,迸出一聲︰「傳話下去,擺酒!」
人多畢竟好辦事,一會兒工夫,酒席就擺上了花園樓台,月下觀花飲宴,自然極有情調。
天定也出來了,雙成一見喜出望外,攬著他左瞧瞧右看看,確定了沒事才放下心。天定也是滿心激動,一時說不出話,卻紅了眼眶。
雙成好生心疼。「你還好吧,可受了委屈不曾?」
「沒受委屈,」定畢竟還小,雖努力咬著牙,眼淚還是滾了下來。「就是害怕,又擔心你們……看到你沒事,我好高興。」
孫大少哈哈大笑︰「雙姑娘說的是什麼話!令弟在李府作客,李少爺自然款待殷勤,你還怕他瘦了不成?少刻你抱抱他,只怕身上還多出些斤兩呢。」
孫大少淨說些風涼話,也不管背後李永年的神色愈來愈陰森,雙成看得心驚,忙遞個眼色給子虛,讓他快想想月兌身之道,豈料子虛似也不為所動。
宴席果然極盡奢華之能事。想來排場大小事關顏面,李永年這場宴雖只有四個客人,席間卻仍僮僕穿梭,笙歌吹唱,無一不備。唯一不對勁的,大概只有李永年這個主人的臉色和心情。
孫大少興致可高了。「好一場盛宴,我敬賢主人一大杯!」
李永年臭著臉咬著牙,一仰脖吞了孫大少的敬酒,活像在喝毒藥似的。飲畢,他放下酒杯。「在下染了風寒,身體不適,不能奉陪了,諸位自便吧。」
說著,一拂袖就走人了,孫大少還想挽留,眼見李永年頭也不回走掉了,也只有聳聳肩。「算了,李少爺身體欠安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我們還是多喝幾杯吧,莫辜負了主人的一片心。」
孫大少還真的一坐下,開始動手夾菜,喝個不亦樂乎,一邊還招呼著︰「大家用菜啊,別太客氣了!」
子虛首先入座,雙成站了一會兒,也嘆口氣拉著天定一起坐下。
唉,待會兒有沒有命走出李家,可真是難說得很了。
席上珍饈異喂,但雙成胡亂動了幾筷就吃不下;天定則可能是好不容易終于放心,結果居然伏在桌邊睡著了。唯獨孫大少喝酒听曲的,和子虛兩人談笑風生,子虛也顯得神色愉悅,和孫大少談得投機得不得了。
事實上,除了談笑之外,孫大少還在不斷地用夸張的言詞向李府家僕贊譽主人的盛情,又對李永年身體不適表現得極度關心,在場婢僕無不感動萬分。他的態度親切隨和又風趣,實在是個任誰都會喜歡的好客人。若不是之前知道李永年被孫大少激得差點中風,否則光看此刻,誰都會以為他倆一定是最好的朋友。
這頓酒硬是喝到了三更,孫大少才有意思打道回府。臨行前,他還想再與李永年話別一番,托人轉達,結果李永年仍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了,孫大少不無遺憾地嘆口氣。
「李少爺既然身體不適,那也只好罷了。不過今日蒙他如此盛情款待,改日我是一定要回請的。」
他又轉對席間侍酒的女婢笑道︰「請務必向貴主人轉達我的感謝之意。」
幾句話說得誠誠懇懇,令人不由得生起好感,那女婢果然笑盈盈地滿口答應——誰能料到名滿金陵的孫公子竟是這麼個親切溫柔又不擺架子的斯文君子?能服侍這樣的人實在是件愉快的事。
經過方才那番做作,席上不明就里的僮僕們早已全把孫大少看成他家公子的莫逆之交了。
連雙成都不得不佩服孫大少這一手——子虛果然沒找錯人。
天定仍舊睡得人事不知,子虛背起他,四個人在僮僕們的列隊歡送下出了李府,馬車就等在門外。
孫大少一直笑容滿面,直到上了馬車,听見車輪「喀隆喀隆」震動前行的聲音,才嘆了口氣。
「唉,好累。」
雙成和子虛不約而同由衷地說︰「能順利帶回天定,我們都該感謝你。」
「說什麼謝不謝!我都說了是我自己圖好玩兒才插手的。」孫大少忽又失笑︰「李永年本來只是裝病,但看他今晚可真是氣得很了——回頭說不定真要大病一場。」
子虛淡淡笑著︰「若他能體會你的心意.也就不致生什麼病了。」
「氣一場還是在所難免的;不過我在下人面前為他做足了面子,他自然體會得出。李永年在雙姑娘這事上做得不夠漂亮,但他也不是什麼笨蛋。孫、李兩家的生絲綢緞買賣合作向來密切,和我撕破臉,對我對他都沒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