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少也不愧為孫大少,」子虛一笑。「帶回天定並不困難,真正棘手的是帶回天定後如何化消李永年的恨意。現在大少一出手,不只救回天定,還換來了李永年示好的保證,往後我們可說是再無後顧之憂了。」
「哈!」孫大少唇角一揚。「你總算知道沒找錯人了?」
天定看著他倆,拍手笑道︰「依我說,孫少爺和子虛哥是一樣的了不起!」
孫大少擰了擰天定的腮幫子。「小表頭滿會說話的,不枉我為你奔波一場……對了,小表頭這次死里逃生,往後可有什麼打算沒有?」
周老丈不免疑惑︰「孫少爺是說……」」我瞧天定小娃兒挺伶俐的,年紀也已不小,該是可以人塾讀書的時候了,不知道周老丈有什麼安排沒有?」
「這……」周老丈為難道︰「小老兒也知道天定聰明伶俐,是讀書的好材料,只是天定身體不好,家中又實在清貧,沒有錢供他人塾。因此如今還是留在家中養病,只讓他跟著我習字讀書。」
「哦?」孫大少眼楮一亮!「原來老先生也是博學大儒?」
周老丈慌忙澄清︰「博學不敢當,小老兒不過是做過幾年塾師罷了。」
「塾師?太好了廠孫大少褶扇一揮。「不瞞老丈,我孫家有個家塾,之前一位塾師回鄉去了,我正準備另尋良師,可巧踫見老丈,不知道老丈願不願受我之聘擔任塾師?如此一來,天定也可以跟著在塾里讀書,豈不是兩全其美?」
周老丈心下琢磨︰「承孫少爺美意,但此地距金陵頗有一段路程,小老兒只怕沒辦法……」」欽,老丈不須擔心,我們家塾自然設有塾師住處,地方還算敞闊,只要略略收拾,莫說老丈、天定以及雙姑娘三人,就算再添幾位也能安頓,不知老丈意下如何?」
天定和周老丈交換了個眼色,而後對孫大少道︰「孫少爺,我和爺爺都是肯的;雙雙表姐向來貪熱鬧,她也一定贊成搬到城里去……」
天定說得挺起勁,一點都沒注意到雙成正在瞪他。
「不過我身上這病還得要子虛哥天天給我醫治才行,如果子虛哥不願意同去,我們恐怕也不能搬了。」
哎呀!一時竟未想到,子虛願不願走才是最大的問題呢。天定這話才猛然提醒了她,而據她的預感,子虛恐怕不會離開莫愁湖。
她的推測並非沒有根據。
子虛自稱大夫,可又有哪個大夫會像他一樣定居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
連病人都沒有,大夫豈不是只能等著喝風?
但他卻仍在這里住下了,唯一的解釋就是他自己喜歡。既是他自己愛待在這里,恐怕就沒有什麼事能讓他改變心意了——他可是為了賭一口氣就能和天斗上三年的人。
天定的一席話讓四個人八雙眼全轉到了子虛身上,其中大概又以雙成的目光最熱切。子虛卻一逕低頭沉思,甚至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反應似的。
「子虛哥?」天定忍不住先作試探︰「你听見我們方才說的話嗎?」
「嗯?」子虛總算抬頭。「唔,自然听見了;等我合計合計……」
這一合計,不出所料,又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雙成他們倒也見怪不怪,孫大少卻有些不耐煩起來。
「子大夫,你到底合計得怎麼樣了?」
「事關重大,」子虛一嘆。「孫大少爺,你就不能等我考慮考慮嗎?」
孫大少一怔,咕噥了幾句,大抵是怪子虛小題大作,只不過換個住所也能這樣緊張。子虛卻置若罔聞。
接下來的時間里,眾人就只見子虛時而深思,時而皺眉,時而閉目,然而他始終不發一語。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情況愈來愈不樂觀的時候,子虛緩緩吁了口氣,吐出一句話︰
「我們就到城里去吧。」
這話一出口,意味著遷居金陵已成定案,大家不由得都吁了口氣,只覺累得不得了。
孫大少不免埋怨︰「第一次覺得時間這樣難捱——等你做個決定真是會把人等老!我倒看不出你如此婆媽。」
「大少,若你我立場對調,」子虛搖搖頭。「說不準你會比我還難下決定。」
孫大少一臉無法理解。「我就想不通這有什麼難決定。金陵繁華熱鬧,你一個大夫要開業行醫,到哪兒也比待在這人跡不著的地方強,你卻偏愛待在這兒,我才覺得納悶哩。」
子虛默然良久,才深深嘆息。「我又何嘗喜歡離群索居?只是人多的地方住久了,難免會讓人看出……我是說,麻煩也就來了。」
「麻煩?」孫大少直從鼻孔里哼氣。「我在金陵住了二十五年多,怎麼沒見?」
「唉,」子處無奈地閉上眼。「所以我很羨幕你……對了,既然要搬,我們得早做準備才是。大少,什麼時候我們方便搬進城?」
「隨時都可以。你們收拾妥了,我還可以雇輛大車幫著運東西。」
子虛不置可否,緩緩踱出了屋子。周老丈和天定也跟著回屋去收拾細軟。雙成只怔怔地看著門外︰子虛的背影看起來很沉重,肩上像是壓著一個無形的擔子,讓人看了幾乎要跟著難過起來。
孫大少也在看著,他也不懂。
「雙雙,你想子大夫為什麼不太樂意到城里去?」
她以手支頤,思索了半日,還是不確定。「誰懂他的心思!不過要我來猜,八成和他的秘密有關。」
「英雄所見略同!」孫大少一臉好奇心癢,咬牙道︰「偏不知道到底是什麼驚大動地的大秘密,他越是這樣,只會讓我越好奇。」
「他就是不想讓人知道吧。」她竟有些黯然。「雖說我們也不是全沒個譜兒,他的秘密顯然令他絕不能在任何一個地方久住,人多的地方尤其如此。住久了,他的秘密就守不住了。」
「很有道理!」」孫大少一擊掌。「這回你們進金陵非得住上個三年五載不可!我就不信這樣一來還逼不出子大夫的秘密!」
三年五載?真是愛說笑!天定病一好,她和子虛就得回瑤池請罪了,哪還有空和孫大少胡鬧。
「三年五載是不可能的,」想到明春桃花再開,自己已不在此處,雙成心中竟泛起了一絲惆悵。「就算可能,我也不想去追探他的秘密。」
孫大少掩不住驚異。「我以為你該比我好奇才是!」
「我是好奇,可是看他為了謎個秘密過得那麼辛苦,我……」
「你覺得子大夫活得很辛苦?」
「怎麼不是呢?」雙成輕嘆,嘆息聲中有著連她自己都察覺不出的溫柔。「為了怕這個秘密被揭穿,他只好忍受孤寂離群索居;為了這個秘密,他必須犧牲掉一個正常人該有的生活,在這里和花木、鳥獸為伍,只因為他不能向任何人傾吐……我想他的痛苦一定比誰都來得深,我……我實在不忍。」
孫大少的神情突然復雜了起來,目光中洋溢著激越的光芒,卻又帶著些許悔恨、迷惑、失望,最後,歸于平靜。
「你真是個好女人,」他喟嘆︰「當日初見你,也許我真該不計一切將你押走的。」
雙成聞言惡狠狠地瞪著他。
「不用瞪我了,我既已放棄就不會再回頭。」孫大少又一嘆,意有所指地吐出幾句話︰「何況現在也晚了,你的心反正不可能放在我身上。」
他竟似已看出連雙成自己都察覺不出的那份情感。
雙成卻只暗罵孫大少淨說些廢話。人間再怎麼五光十色,她也不會忘了自己是王母座下侍女,職責是看守桃園——又何須孫大少來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