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覆面少婦肯定地道。見傅謙極有興致等著下文,她局促地斟酌許久,「傅公子若是高中,便見得著他的,我家老爺喜歡結交士人,無所謂高攀低就。請公子不要誤會。」她小心解釋。
暗謙心中一亮。若是高中便見得上?那是主考官了?還是閱卷官之一?或者是哪位極具影響力的達官貴人?與這些人的妻子結識,定對他的應試有利而無害!暗謙的腦海閃過此一念頭。
不!隨即他又傲然想著,他毋需走後門,憑他的本事定可高中,才說了有自信的,除非連新皇帝也歧視他的年紀,那大不了再過個三年六年,又考他一回……
「既然如此,夫人不方便多說就罷了,但可方便告知姓氏?」問一問並不為過吧!反正等下回若有機會踫面,他要上榜也已上榜,早就毋需靠關系了。
「方。」
「原來是方夫人。日後有緣得見方老爺的面,還望有這個榮幸結交方老爺與夫人。」
安面少婦搖搖頭,「不,公子誤會了。方是妾身的娘家姓氏。」
「呃?」傅謙沒料到已婚的女子竟會對人報上娘家姓,遲疑得不知如何開口。
安面少婦似乎也為自己的失態而惱。廢話!已婚婦人哪個不是尊稱夫姓的?誰管她娘家姓什麼?
「失禮了。」傅謙感受到她的不安,停下了探問,客氣地道歉。
「哪里,是妾身誤導。」覆面少婦有些靦腆地歉笑,「稱我方夫人吧!在家中,下人都是這麼喚的。」她還是避提夫家姓。
「嗯?」傅謙瞬間感到一絲不對勁。下人明明喚她夫人啊!
安面少婦看出了他的疑問,頓了頓道︰「出門在外,自然一切禮數從簡。但府中尚有夫人,妾身不敢偕越。」
「你?!」傅謙瞪大了眼。這意思是?她只是個……
「是公子您的意思沒錯,沒什麼好避諱。」覆面少婦的笑雲淡風清。她只是個……妾室?
暗謙簡直不敢相信!是他沒見過世面嗎?那個男人何德何能,能擁有如此優越的女子為妾?那位居正妻位的女人又是何方神聖?想著想著,愈能證明覆面少婦的丈夫絕非泛泛之輩,他不禁停止了猜測以防冷汗直流。
轉念又想,還是京中的達官貴人皆如此?也許是他井蛙之見,大驚小敝罷了。
「方夫人何以……」傅謙煞住口。
天!他想問什麼?問她為什麼當了人家的小老婆?這話也能問嗎?
安面少婦圓睜著美目靜待下文,傅謙卻怎麼也問不出口,他也沒資格過問別人家務事。
「何以……昨晚會錯過城門?」他硬將問句生生岔了開去。
安面少婦彷佛不曾感覺有什麼不對勁,淡淡地解釋了昨日的遭遇。他們的馬車在進城前壞了車輪軸,車夫們修了半天沒修好,城門已先關了,只好棄車暫尋歇腳處,城郊的旅店又因京內客棧客滿,赴試的考生們甚至擠到城郊來了,他們只好尋來此地歇息一晚。
猜測她丈夫身分的興致,完全轉移至她何以配給人做妾室那方面去了。跟著,傅謙心中一絲疼惜的念頭油然生起。
多委屈她呵!即使受寵,她依舊屈居妾位,再依那男人的地位推斷,他擁有的恐還不只一名妾室吧?她的年紀是如此輕,而她的丈夫又是多少年歲了?待她可好?有無冷落了她?
停止!暗謙在心中喝住自己。到底是別人的女人,再怎麼漾也輪不到他來憐惜吧?
「無論如何,謝方夫人的賀禮。在下也該進城了,後會有期。」傅謙勉強自己自然些。他為自己的多舌探問感到狼狽,更為誤觸尷尬而困窘,匆匆忙忙的道別顯得突兀又失禮,覆面少婦倒是不以為意。
「後會有期,保重。」她點點頭。
像是逃避什麼,傅謙倉皇離去。他不想在大考之前繼續為一些旁枝末節煩惱,惹來心緒無謂的波濤;他需要的是全神貫注,尤其在此關鍵時刻。
安面少婦目送他走,對著他的背影微笑。
他同情她了?她這麼值得人同情?
究竟是誰在同情誰?本是她先同情他的啊!為了資助他,她還花心思安了個好名目,勉強他接受,到頭來反被他同情了?
很可笑,不過她並不難過哩!他的同情反令她有些窩心。
想到這兒,覆面少婦又笑了。相較之下,這應是她不如傅謙之處了,他夠傲,傲得比她自信太多,也倔強太多。
自信的人兒啊!不至于經她丈夫的手,誤成了遺珠吧?她的丈夫可會看重他?同她一樣看重他?
難說。她與丈夫從來難有心意相通的時候……
安面少婦斂起笑,黯然。
※※※
唉出試場的傅謙,自信滿滿又帶點忐忑。總算可以先松口氣了。辛苦熬了多天,傅謙打算犒賞自己一頓處。「瞧兄台面露得色,想來是頗有幾分把握了?」與他同一試場,一個年近三十的男人突然搭上來問道。
「差強人意。」傅謙淡然客氣道。他自認從頭到尾,下筆毫無遲滯,通篇順暢如行雲流水,又切中時勢,就看主考官大人和新登基的年輕皇帝,肯不肯提拔他了。
「唉!」那男人嘆口氣,「我看我是沒希望了,腦子記性差,引經據典也怕有錯,一篇文章沒出現一句‘子曰’,這下完了、完了!」他搖頭。
他們讀書人都很清楚,八股文才是科舉寵兒,最易得閱卷者的青睞。
暗謙笑著安慰︰「兄台若別有創見,何需引用前人之見?」傳世的文章又百幾篇是因嵌上了一堆「子曰」而流芳萬古?仍是以創見為要啊!
「雖然是安慰話,還是謝謝你了。」那男人苦笑,「但咱們今日是為了考試,可不是為流芳百世。」
的確。傅謙無言以對。
年輕而不羈的心,困守在傳統的牢籠里掙扎著,不願墨守成規,只盼此次換了主事者,能提拔他們這些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人。
「啊炳!這不是我們‘連州之恥’孫慕鴻嗎?」一個語帶輕蔑的聲音,霸道地插入兩人之間。
被喚為「連州之恥」的孫慕鴻皺著眉,「任風,你不是要我離你遠點嗎?既然想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巴巴地跟來湊趣?」
「誰想湊你的趣?」任風睨視了孫慕鴻,又瞥了傅謙,「我只是好意想告訴這位兄台,別跟「連州之恥」勾搭上,臭了自己名聲,到時金榜題名無望,還弄得身敗名裂,血本無歸啊!」他將傅謙從頭打量到腳,搖搖頭道︰「看樣子又是個陪考的窮酸。窮酸湊窮酸,真是物以類聚。」
「哼!雲從龍,風從虎,咱氣類相感,豈能和你蛇鼠一窩?」孫慕鴻指著任風罵道。
「你們才是一丘之貉!本公子與你道不同不相為謀!」任風不甘示弱地反擊。
暗謙夾在中間不知該說些什麼,有些哭笑不得。孫慕鴻自謙記性差,引經據典也怕有錯,但用來罵人倒是挺溜的,還有這任風也是……
「別理他!那家伙跟我有仇,逢人就說我是非,咱們先走。」孫慕鴻拉著傅謙,丟下擋路的任風于身後。
互道了姓名後,傅謙好奇問道︰「那瘋人和你有什麼仇?」
「瘋人?」孫慕鴻愣了會兒才會意,哈哈大笑道︰「也沒什麼啦!我娶走瘋人想娶的女人當老婆,他便發火了,就開始造謠稱我為「連州之恥」。」
「就這樣?孫兄何恥之有?」傅謙愕問。
孫慕鴻有些得意,「拙荊是連州第一美人……」
暗謙恍然道︰「如此是那任風與你爭風吃醋,兄台不必理會了。」孫慕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