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笨蛋!她憑什麼如此以為?難道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之間的感情都是假的?他待她就不溫柔?
他想沖上前去喝問——她那愚蠢的小腦袋里,想的究竟是什麼鬼玩意!
「兒臣好累,不想同人爭了,要爭,可能也爭不過人家。」
隨著她的落寞,蕭北辰心也跟著一沈。
不戰而退可不是她的本色啊!他寧願見她霸道刁蠻,也不願她……
「沒關系!」明熙公主竟粲然一笑︰「這是兒臣不听母後話的後果,兒臣活該!什麼鍋配什麼蓋嘛!兒臣腦子里的鴛鴦蝴蝶該放飛了,那種抓不住的男人還是算了,此後兒臣會安分的守在宮里,等著招個相熟又有身份地位的貴族王孫當駙馬,這是母後的期望嘛!未來的駙馬一定會將兒臣捧在掌心,疼進骨子里,兒臣一定會幸福的……」
狽屁!
他們不能長相廝守,算什麼幸福?
蕭北辰忍不住了,他決定上前反駁她的謬論!
「兒臣不會再見他了!」
這句簡直致命的話,當場將蕭北辰的雙腿黏附于地,再也難動彈半分。
宛若發下宏願,明熙公主的神情語氣認真,又略帶討好與撒嬌。「母後,兒臣真的听話,真的不會再見他!母後請安心的走,不要再擔心兒臣了,兒臣真的不會再見他……」
宛若遭受雷極,蕭北辰感到整個人炸為粉碎。
靈堂內的人兒渾然不覺他的存在,徑自喃喃自語︰「母後,您說兒臣乖不乖啊?」
孺慕的嬌女敕聲,軟化蕭北辰亟欲瘋狂嘶吼的沖動,只能征征望著她那淒然的笑容,心肺狠狠扭扯,呼吸紊亂而急促。
最後,是那一邊面頰上滑落的一滴晶瑩淚珠,打消蕭北辰驚動她的念頭。
淚珠順勢沁入了案上的雪白,濕透成一小塊圓,像滴在她母親的衣襟上。她的母親若有靈,應當也同他一樣不舍吧?
此情此景,他像是個局外人,她們母女口中的局外人,這兒沒有他插足的余地。
但,既然這是她的選擇,他便該尊重她。
只是,他們連說句話都不能了嗎?
他不甘哪!
***
嚴冬的天即使過了卯時,也只微亮著。
明熙公主揉揉眼楮,不可置信地看著身上覆了件紫貂裘,身下躺的是臥榻。
猶記得昨晚,她渾渾噩噩地趴在案上睡著了,幾時爬上臥榻的?而她身下覆著的毛氈,是她這幾日用來覆身的,身上蓋的紫貂裘明明放在坤寧宮,幾時長腳跑到她身上來了?
腦子一清醒,鼻子也靈敏起來,她敏感地察覺有吃的,忙環顧左右。
臥榻旁的小幾上,置放著熱騰騰的食物——滿滿的一大碗紅棗雞湯,五個熱呼粉女敕的甜饅頭,還有幾碟小菜。
不同于以往的山珍海味,又唯恐她吃不飽似的,盡是耐餓的食物,份量也多的驚人。
是小雙又來過了?明熙公主挪了身子靠過去。
正要動筷,一見饅頭旁還擺著昨晚落地的銀釵,閃耀著的銀光像在提醒她些什麼。
「小雙挺細心的。」她毫不遲疑地一樣樣試了試,確定無毒才開動。
餓了一天,她不再顧忌淑女形象,狼吞虎咽起來。
一度她異想天開,胡亂猜測這些吃的會不會是從供桌上長腳跑下來,還回頭望了望母後牌位。
應該不是吧?供桌上似乎沒有這些東西,況且還是熱呼呼的。
明熙公主自嘲疑神疑鬼。愉悅地吃了個飽後,走到盛洗盆邊,她意外發覺連盆里的水都冒著熱氣。
小雙手腳真俐落,連水都打好了?幾天來洗的都是冷水,嚴冬還真冷得不好受哩!
舒舒服服地洗完臉,天才剛亮。明熙公主從角落拿出拂塵掃帚,準備將靈堂掃個干淨,這是每天必做的工作,她不願假手他人。
天大亮後,小雙端著食籃而來,一見桌上已是杯盤狼藉,她有些錯愕。
明熙公主輕責︰「跟你說了留在宮里你處境危險,怎麼又來了?」
說是這麼說,能在清冷的靈堂里再見到她,仍是感到歡喜,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暖。
小雙搖搖頭,「繼續為棣王爺效力,才是危險,奴婢自己一個人,也逃不了多遠,若能得公主收留,奴婢願意伺候左右。」
想了一夜,她決定賭賭運氣。伺候明熙公主,起碼暫時不必過提心吊膽的日子,不必為承擔棣王爺任務而忐忑,至于往後宮中將由誰當家,那是以後的事,她決定將注押在明熙公主身上。
明熙公主倒也真心喜歡她。小雙手腳俐落,又較以往的侍女貼心,就算她們有緣份吧!她決定將她留在左右。
一得到收留,小雙歡喜地即刻便想討好新主子。搶著收拾完桌子,便拿著水盆要去打水,卻發覺水還留有一些余溫。
「公主,朱荷已經來過了?」小雙問道。朱荷幾時突然勤快起來?
明熙公主心中一動,不動聲色道︰「你再換上一盆也好。」
小雙溫馴地領命而去。
望著小雙背影,明熙公主心頭驟起的狂烈震撼,久久平復不了。
不是小雙!包不可能是朱荷!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明熙公主回眸一笑,既是羞怯又有些自得。
「母後,您可瞧見他了?您覺得他人怎麼樣?」
第八章
如絮輕盈而無雜紋的紫貂裘——當世五大珍寶之一。
初見明熙公主穿它時,蕭北辰那雙賊眼發亮,吹了聲響哨,嘖嘖贊嘆它完美的色澤與質地,一度還讓明熙公主頃怒個半天,直怨他什麼都夸盡了,就忘了夸穿著它的人。
蕭北辰不慌不忙道︰「紫貂裘有價,穿著的人兒無價;能夸的不稀奇,夸不出口的才稀奇。」
蜜如糖的賊口,不用一個贊美詞匯,便將她吹捧得心都酥了。
多少個夜里,明熙公主上山下海——上屋頂談情說愛吹冷風、下鄉伴著蕭北辰一戶戶作案——便是穿著它,足見對它的喜好;那一夜,他為她從坤寧宮中帶來它,披在她身上,足見將她的喜好記在心里。
他老是嫌她穿得不夠,擔憂她身子挺不住,真是多慮……
「母後,您瞧他多傻!兒臣戴著孝,艷紫色的衣服能穿嗎?」明熙公主對著母親喃喃埋怨,薄嘖著像包容他的無心之過。
心呢,卻已被他暖融了。
「孩兒真的沒見他,但……留著他的心意可好?」她軟語哀求。
這番商量當然得不到響應。明熙公主只能痴痴地撫著手上的艷紫毛皮,汲取他留于其上的暖意,征征然直到接近傍晚時分,明蘆公主滿懷欣喜而來。
「姊姊,皇嫂月兌罪了!侯太妃承認是主謀了!」
明蘆公主略帶激動的宣告,吹起明熙公主心中一陣波濤,靈堂里外的白幢也跟著飄舞,一同慶賀逝去的張太後沈冤得雪。
明熙公主心頭略略寬松。「那侯太妃是為什麼害了母後,又誣陷皇嫂?」
明蘆公主偏頭想著︰「侯太妃認罪後就發了狂,也許就只有皇兄和皇嫂知道來龍去脈了。」
明熙公主直起身子,拍拍裙襪上因跪著而沾污的灰屑。
「那咱們去瞧瞧侯太妃去!」
「侯太妃發了狂,有什麼好瞧?姊姊如果想知道真相,不如去請問皇兄,豈不更快些?」
明熙公主猶豫了半晌,「皇兄人正忙著吧?」
「正忙著陪皇嫂呢!」明蘆公主眨眼笑道︰「皇嫂月兌罪,最高興的便是皇兄啦!走,咱們去‘打擾’他們!」她親昵地握起明熙公主的手,拉著她往外。
姊姊難過了這許多天,也該出來透透氣啦!
一路上,明蘆公主緊挨著姊姊。沿途遇上宮女、太監們行禮參見,她也嫻熟自然地響應,完全不若以往退卻生硬,染上夕陽余暉的笑臉,生動而有朝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