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謹……你開門呀……」範文馨拍打著女兒的房門,憂心忡忡喚她。
「別理我,去關心你的工作啊!反正我已經長大,沒人照顧也死不了。」
「你怎麼這麼說,你不知媽有多愛你嗎?」
「不知道!」她猛然拉開房門,含怨的眼似在控訴。
「小謹……」
「媽,我感受不到。自從你和爸離婚後,我再也感受不到你的愛了。爸爸選了大姐和小弟,媽挑了我,原以為,剩下我一個人在你身邊,你會多注意我一點,多關心我一點點,可是……工作永遠擺第一的你,根本把我當機器人養,你以為只要有錢,就能把我養大嗎?我也是有思想、有感覺的啊……」
字字句句控訴著母親的忽視,卻也掀開母親離婚的痛,驀然驚覺此點的若謹再也說不下去,她轟然關上門,頹然倒地。
心,像澆過一桶又一桶的冰水,寒冷得使她喪失思考能力。若謹木然空洞的眼無神的在房間游移,直到,飄至天花板上的兩抹艷色攫住了她的目光。
「我怎麼這麼壞,對媽媽說出那些話!」
將詹舜中送她的造型氣球從天花板拉下捧入懷里,若謹懊悔自己沖動月兌口而出的冷血冷語傷了母親。媽媽的臉色好蒼白好蒼白,她一定傷心透了。
為什麼她不能當個體貼的女兒?
捧著造型氣球,詹舜中善意的笑臉浮上心海。他……對一個失魂走在街頭的陌生人都能施以援手了,為什麼她如此冷血?對自己的至親——相依為伴的母親說出那種話……
自尊心與懺悔在腦海交戰,多年的委屈與孝道在胸口掙扎——久久,若謹拭去頰上的淚,打開房門,決定向母親道歉。
第二章
天空卷起千堆雪,一朵又一朵的雲層層疊疊攬住日光,爽涼了中台灣的氣溫。
一輛計程車停在台中港的一家五星級飯店,詹舜中頂著五分頭下了車,皮膚仍是黑亮健康的顏色,眉宇之間褪去了些些斯文,明顯添上剛毅。他微微一笑,為即將能見到的人興奮著。
一年了。他們已有一年未見,不知她是否還記得他。
去年四月,他和若謹相識于燠熱的高雄,其間,為了幫她送狄克老師的開課資料,以及護送問音與她上台中念書,他們曾見過兩次面。
之後,他就入伍從軍,兩人隔著中央山脈,她在山這頭過她的大學新鮮人生活,他在山的另一頭報效國家。然而,國防部放的假期總那麼剛好選在若謹考試或參加活動的時間,不然,便是放他不長不短的一天假,讓他沒有機會與她見上一次面。
好不容易,軍隊長官良心發現放了他三天榮譽假;好不容易,若謹這學期剛開學,尚未有考試或社團活動要忙,狄克老師又踫巧下台中負責一場豪門婚宴的場地,將他的得意門生若謹喚來幫忙。他得了消息之後,一放假便從遙遠的台東搭車直奔舉辦婚宴的飯店,希望能償見人的夙願。
奇怪嗎?對一個小自己四歲的「妹妹」,他竟有迫不及待想見的!
自小及長,他總是好管閑事,喜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性格中流著的是風的血液。因此,通常在拔完刀義助過人後,便「莎喲哪啦」與人互道再見,不會雞婆到為獨方掛心之後如何如何,因為他不是佛祖或菩薩,沒偉大到要普渡眾生。
紀若謹是個例外。
一年前,在五福路「撿」了她之後,那忽嗔忽喜的俏顏,總在夜深人靜時翻攪他的心,尤其令他牽掛的,是那一晚送她回家,她臨別之際的顰眉憂容,那悲淒的表情,令他揪心掛意至今。雖然,之後兩次的踫面,若謹已恢復少女天真無邪的笑顏,但她那一晚彷徨苦澀的愁容,仍像拍岸的海濤時時襲擊他。
想見她,可能是因為想確定她安好無憂吧。
可能,看在她是問音的同班好友分上,他才會破了例,附上拔刀相助的「售後服務」,關心她是否生活得如意。
扁明正大的理由解釋了急欲與若謹見面的心態,年輕氣盛的詹舜中不問心底深處,是否對若謹有未發掘的企圖,他只知道——他想見她。
「嗨!狄克老師。」
進了飯店,他先向老師報到。
「舜中——」
「夠意思吧,一放假便往老師這兒跑。」他邊說邊張望,尋找若謹的蹤影。
「你的夠意思,恐怕不僅止于老師我吧?」狄克老師溫溫的說。
「呃……」
真可怕,什麼事都瞞不過老師。他不好意思的想解釋,此時,杉亞見他出現,放下手中的氣球,走過來打斷他的話︰「來幫忙?可惜你的手藝仍停留在一年半前的水平,只能做些綁球口和灌氦氣的小事。」
「是啊,總要留點飯給你吃嘛!」他不在意的和他抬杠。杉亞是標準的刀子口豆腐心,他嘴巴講得越難听表示他越喜歡這個人。「怎麼,許久不見,又創作了幾款造型氣球?說來听听吧。」
「嗤,你這凡夫俗子哪來氣質配听我超凡人聖的氣球藝術。」
「嘿嘿,該不會喪失了創作能力,連半‘顆’作品都孵不出?」
狄克老師靜靜的在旁看他們倆斗嘴,沉默的他忽道︰
「若謹還沒來。」
「是啊,她一向準時,都幾點了,怎麼還沒出現?」經老師一提,杉亞也覺得怪怪的。
詹舜中此時才知道,若謹根本還沒到達會場。糟糕,狄克老師一向重視底下人員的守時與否。他瞥瞥老師略微不悅的神色,緩和道︰「可能塞車吧。」
「不用替她找理由,那孩子很敬業,不會犯這種錯。」狄克老師戮破他意欲為她開罪的企圖。
「該……該不會出事了吧?」杉亞突地冒出這一句。
詹舜中一听,不禁心驚肉跳。若謹住的地方離飯店雖近,只有十來分鐘的車程,但台中港險象環生的交通向來有名,杉亞的猜測不無道理。「老師,我去找人。」
狄克老師朝他點點頭。他轉身欲踏步離去之際,卻見到了不該出現的人。
詹舜中驚呼︰「問音!你怎麼來了?若謹人呢?」
「我來幫若謹請假。」
詹問音筆直走向狄克老師,將一份設計圖交給他。「若謹家里有點事,臨時不能來,她托我來請假,順便將這次她負責的圖樣帶來。若謹說,請老師原諒,此時的她制作不出幸福的氣球,只能以設計圖補不能來之過,希望沒耽誤大家。」
狄克老師接過圖,審視半晌,然後說︰「轉告若謹,她欠大伙兒一次。」
她微微一笑,表示她會轉達。
婚禮即將舉行,會場布置的時間因若謹的臨時缺席益加緊迫,狄克老師將工作重新分配,眾人再度投入忙碌的布置工作中。
「舜中,打算幫忙嗎?」狄克老師在他將妹妹拉到一旁前問他。
「我想……去見見若謹……」他嘆口氣,愧然回答。
「OK,你好不容易放假,好好利用時間吧。」狄克老師似乎另有所指。「勸若謹凡事看開些,強摘的瓜不甜,散都散了,再奢望,受傷的會是她自己。」
這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老師為什麼這麼說?「我不懂——」
「去吧,想知道答案,去問若謹本人。」他向舜中擺擺手,投身工作里頭。
明白老師不願再多說,他只好問妹妹問音︰「到底發生何事?」
「出門前,若謹突然接到她家里打來的電話,然後她便托我過來請假,交代完,人就跑出去了。」
「就這樣?你不能再解釋清楚一點?」
問音輕輕搖頭,表示她已將事情說明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