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她高中好友又兼現任室友耶!她就這麼跑出去,你不擔心?」他簡直氣急敗壞。
「若謹已經成年,她懂得照顧自己。」
「詹問音,你未免太冷血。」他的拳頭緊握,青筋猛跳。如果不是太了解問音的個性,明白她一向冷若冰霜,能特地為若謹跑一趟飯店幫她請假,已是問音待人之好的極限,他會罵得更難听。
「謝謝。」她欣然接受他的「贊美」。
「好。你很好。」詹舜中壓下胸中的郁氣,嘗試問她︰「那麼,你知道若謹會跑到哪兒去?」
「若謹……應該會去那個地方吧……」
得了可能的位置,詹舜中便旋風式的沖出飯店。
「如此著急,到底她是我的朋友,還是你的?」
薄唇微微張啟,詹問音喃喃低語,一雙黑眸,浮現不以為然的眼神。
海的盡頭,與藍天連成一片。
金黃色的陽光灑在水面,浪花上的點點光輝幻化成了無數寶石,含沙帶鹽的風,徐徐吹著。假日觀光人潮多如蟻的台中港,如今杳無人跡,除了,堤防上孤坐的黑影。
詹舜中爬上石堤,緩步朝頹喪的孤影走去。
「風景不錯。」
失魂的人,面朝海洋,並未理他。
「等看落日?我在台東,天天看太陽從海面升起,從海平線冒出的太陽紅得像顆火球,直徑比三層樓還大,美得不像話,剛開始看不習慣,還以為來到了外星球。瞧你等得如此專心,台中港的夕陽比台東的日出美嗎?」他坐到她身畔,胡亂抓個話題。
「騙人。」曲腿伏首,她的頭埋在臂膀里,聲音听來悶悶的。「我去過祝山看日出,根本不可能有三層樓高的旭日。」
「眼見為憑,不信的話來一趟台東,一定讓你看見大太陽。」
「詹大哥,你又玩這種騙小孩的把戲了。」若謹抬起螓首,眯著眼瞪他。「老是喜歡拐人到處跑,小心哪天被警察捉。」
一年未見,若謹光听聲音就能辨他是誰,他心底是驚喜的。「你怎知是我?」
「全台灣只剩你會這麼雞婆。」她懶得告訴他,他的聲音很特別,隨便來個人听,都可猜出他是誰。不過,詹大哥為何會出現在此?他不是該在台東服役嗎?
詹舜中不置可否,他小心的問︰「心情不好?」
「問音告訴你我在這兒?」她回避。
「不愧長了一歲,有進步喔,這次沒再把馬路當自家後院閑逛,懂得找個安全的地方散心。」他不讓她轉移話題。
「呵,安全?」若謹遙望海浪,嘴角揚起一個似哭的笑。「你應該說比較方便吧,瞧,只要再走個幾十公尺,就可撲通一跳,嘩啦一聲丟掉所有煩惱。」
「若謹,不許你做傻事!」
「想哪兒去。我有說要死嗎?」順著斜梯,她縱身下堤防,仰頭朝他大叫︰「我的意思是這種天氣游泳一定很過癮。嗯,豈止過癮,一定帥呆了。」
她揮揮手,回身奔向海水,不顧牛仔褲與布鞋沾滿白沙,踏著軟沉沉的細沙疾速朝浪濤前進。
舜中被她突來的行徑嚇一跳。以為她要做傻事,心急的他略過階梯,直接躍下兩公尺余高的堤防。幸好底下的沙夠厚,他才沒受傷。
「若謹,你到底在做什麼?」
他在岸邊拉住若謹,冰冷的海水打濕兩人的腿,海風拂過他們的臉,打散了若謹的長發,也打痛了詹舜中的心——他又見到她彷徨悲慟的神情,尤其,較之去年四月在她家巷前的那回,更苦澀哀怨。他的心抽痛著,心疼這樣的若謹。
「放開我!你真的很雞婆耶,管我這麼多,想游泳也不行嗎?」
「不行。那兒有告示牌,這里禁止游客戲水。」他指著立在遠處的一個木牌。
「你亂講!」她來台中港好幾次,從來不知道有這項規定。她不服氣奔到立牌前,想證實他又在騙人。
「禁止游客垂釣及戲水。」舜中跟在她後頭,將告示牌上的字念了出來︰「看吧,我沒騙你。」
「可惡!每個人、每件事都跟我作對!」她憤怒踢著立牌,狂亂吼叫︰「我才不要听你們的話,才不管什麼不能戲水的臭規矩。」
若謹再度沖向海水,但舜中這次反應比她快,他在半途中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別鬧了,天氣沒熱到需要泡水消暑,你會生病的。」
「我生病也不干你的事。」她的脾氣正拗,天王老子勸她也不會听。
「當然不干我的事。但你想想,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這樣糟蹋自己,對得起你的雙親嗎?」
「雙親?父母?哈哈哈……去他的,他們一點也不關心我,我生不生病,他們才不會擔心,我懷疑他們是否還活在地球上。」若謹惡毒詛咒著。
「太過分了!」一向看不慣新新人類目無尊長的作風的他,沒料到她竟然對自己的雙親口出惡言。
若謹的眸子閃爍著怨忿。「哪里過分?哼,就算我玩水玩到感染肺炎,他們一定也有一百個、一千個理由沒空理我,這樣的爸爸媽媽跟死了有什麼兩樣?」
「你……好啊,你想玩水是不?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她居然是這麼任性的女孩。舜中生氣的抱起她,筆直往岸邊走去,在海水與細沙的交界處拋下她。若謹反常的沒有掙扎。她橫躺在濕地上,使力往海的方向滾落,任海潮在她身上拍襲,細女敕的玉頰貼著沙粒,浪花在她臉上留下水痕,分不清是淚,還是海水。
「我爸他再婚了。」
幽微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輕得讓舜中幾乎沒听清楚。
「什麼?」他後悔的扶起她,怕自己錯听。
「爸爸——他又結婚了——」失控的淚水滾落,若謹終于為她破碎的家庭掉淚。
啊!他誤會若謹了。心疼的攬住她,舜中對怒極丟她下海的行為後悔著。原來若謹任性的言語,源自對她父親再婚的反噬!
「我以為……他們還會有機會復合……」抑抑不斷的悲鳴,摻含了她的想望。
「痛快哭一場吧……」輕拍她的背,他只能給這不著邊際的安慰。
若謹靠在他厚實的臂膀中,任淚簌簌流下,暫時,找到了一處避風的港口。
問音從來不曾提過。
必于若謹生長在單親家庭,以及她十分介意這件事,他那冷血冷情的冰山妹妹從不曾對他說過,他打賭,以問音的冰雪聰明,若謹今天發生的事她一定知道,而妹妹竟然沒告訴自己,害他一時生氣扔若謹下水。
舜中悶頭在海邊撿了幾根枯枝,在岸上照井字堆疊。幾次失敗後,終于燃起火來,他招呼若謹過來取暖。
「謝謝你,詹大哥。」海風吹襲衣裳濕透的她,她開始覺得冷意欺身,雙唇微微發抖著,臉色漸現青白。
在她平靜後,他不提她的傷心事,開玩笑的說︰「別謝了,下回想游泳,記得去游泳池吧。」
「我知道。」她冷得沒力氣反駁,只能順從答允。
「還有,女孩家非假日單獨跑到台中港,太危險了,真想來的話,叫問音陪你嘛。我這個妹妹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她的心腸可還算好,甭跟她客氣,嗯?」
「和問音認識這麼多年,她的個性我懂,有需要,我不會跟她見外的。」寒意從皮膚竄進體內,冷得她開始頭痛,她不由自主再往火堆靠。
「還有啊……若謹,你怎麼了?」他終于發現她的異常。
「沒什麼。」只不過快冷死罷了。
「你抖得好厲害!」凝視若謹濕答答的衣服,他才知火堆根本溫暖不了她的身軀,難怪她直往火堆靠,都怪他太魯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