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悶悶地開了口,語氣里竟滿含殺機,「倘若叔父死了,是不是咱們就可以一家和樂?」
阮清明拍著他的背,「淨月,他好歹是咱們的骨肉至親,我無論如何總是要救他一把。可是,他做過那麼多惡事,倘若留了他,我真是怕他會來害你和妹妹。爹老了,是怎麼樣也熬不過你叔父的。」
「爹,」他抬頭看向阮清明,「你不要擔心,我會保護你和妹妹。再說,叔父這一次該是在劫難逃了。」
「好孩子,」阮清明笑著,「爹以後全靠你了。」
「爹,」他努力地保證著,「等我長大了,一定會替咱們阮家斗跨龍旗,到時,朝堂之上還不是任咱們翻雲覆雨?」
阮清明突然住了口,輕聲問道,「淨月,你可是听到什麼動靜?」
他豎起了耳朵,看到漆黑的人影映在窗紙上,他忍不住抓緊了阮清明的手,「爹,會不會強盜?」
阮清明笑著安撫,「如果是強盜,咱們該怎麼辦呢?」
他冷哼一聲,毫不遲疑地說道,「殺!」
阮清明輕輕起身,低聲囑咐道,「淨月,爹去引開這盜賊,你悄悄潛進爹的房里。」
他緊抓住阮清明的手,「爹,我同你一起去。」
阮清明笑著捏捏他的小臉,「爹知道你的孝心,不過,此刻爹可不希望你出事。听話,去爹的房里。」
他不情不願萬分不舍地從後門溜走,沒有發現窗外的人影已然走進房間。
「大人,」黑影沉聲說著,「他已經到了。」
阮清明詭異地笑著,「你看清楚了,是他嗎?」
黑影點頭,「千真萬確!」
阮清明冷笑,「老二啊老二,你好生愚蠢,為何非要自投羅網?」
「大人,接下來是不是——」
阮清明笑,「不必,咱們就好好看一場慘絕人寰的生死大戲吧。」
爹的房間里有人。
阮淨月輕輕躲在門後,看著不遠處的床帳,有人的呼吸聲,急促而隱忍,房間里夾雜著夜晚的濕氣,泛著一股腥臭的氣味。他捂了鼻子,想起很久之前喜歡玩的斗狗,兩只狗瘋狂撕咬之後,兩敗俱傷地躺在地上,狗血灑了一地,那股腥臭味便是這樣刺鼻。
他鼓著勇氣一步步靠近床帳,會是誰躲在里面?會是誰在這樣的夜晚私自進了爹的房間?
「誰?」床帳里的人卻先發出了聲音。
他退後一步,壓低了聲音,「你逃不掉了。」
床帳里的人聞言笑了起來,那笑聲好不張狂,極其刺耳,極其痛楚,「逃?淨月,我們誰也逃不掉了。」
他緊咬了牙,叫得好生澀,「叔——父?!」
在兩人之外,一聲痛苦的申吟打破了兩人的揣測,他著急開口,「叔父,你受傷了?」
床帳被一把揮開,他終于看清床上的情景,叔父懷里緊抓著一個女人,那女人渾身是血,帶著驚恐的眼神,那是,是——和娘親像極了的女子!
阮永明恨恨地開了口,「淨月,怎麼不開口叫一聲娘親?」
他怔愣當場,呆呆應著,「娘——親?」
阮永明看著懷中的女子,柔聲道,「雪融,怎麼不回答?你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孩子,你一輩子也不得相認的孩子近在咫尺,怎麼就不敢認了?」
他大聲喝斥,「叔父,她是龍斯的歌伶,才不是我的娘親。我的娘親早就死了。」
「你給我住嘴!」阮永明惡狠狠地看他,「你不認得你的娘親了嗎?你的娘親忘了你,忘了我,你竟也忘了你的娘親了?」
他早該想到,天底下哪有那麼相像的人?他早該想到雪融根本不可能舍下淨月獨自去死!他第一次見到雲霜,就被她迷去了心魂。她會唱雪融愛唱的曲,會梳雪融愛梳的頭,她的眼下有顆如雪融一般的滴淚痣,她的一顰一笑無一不似雪融。天底下哪有那樣巧的事?
可是,他太過于大意,所以,他被愚弄近十年;所以,他絲毫沒有察覺自己中了阮清明的圈套。
「雪融,」他看著她,「你為何要殺我?」
她全身顫抖著,頸下的傷口淌著血,令她呼吸微弱,身體冰冷。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她根本不知道雪融是誰。她根本沒有生過孩子。她只是阮清明手下的一顆棋子,目的只是為了監視阮永明,接近龍家。
「雪融,」他抱著她,手掌上滿是鮮血,「阮清明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你為什麼不記得我,不記得淨月?」
「放開我……」她有氣無力地哀求著,「求你,放了我……」
「放?」他像忽然被釋放的困獸,恨恨地扼住她的咽喉,「雪融,你為了阮清明對我下毒手,你居然還要我放了你?」
她的氣息更是微弱,嚇著了一側的阮淨月,「叔父,放了娘親,放了娘親吧!」
娘親?娘親?何時何地她曾懷抱著嬰孩誘哄著?那時她在說什麼?
「淨月,」他忽然笑開,「這一次你娘親哪里也去不了了。她一輩子都會呆在這里,都會呆在我們身邊。」
「不要!」看見他的手勁越來越大,阮淨月奮力地沖上前去,恍惚一瞬間這女子的臉與畫軸上娘親的臉合二為一,「不要殺她,不要殺她——」
「啊!」阮淨月用盡全力咬在他的手,讓他痛極尖叫,「滾開,滾開!」
有力的手掌落在阮淨月的臉上,將他揮出去。他身子急劇後退,撞到了房內的瓷器。瓷器應聲倒地,那一地的碎片沾染了他的血液,留下點點殷紅。
「血,血,血——」她驚恐地大叫起來,記憶又回到那一日,染了血的嬰孩被丟到地上,發出驚人的啼哭。
有個男人低沉的聲音問她,「雪融,看看你的孩子,那可是你的骨肉啊,那可是你與老二的骨肉啊——」
「啊——」她驚恐地大叫出聲,奮力地捶打著自己的頭,回籠的記憶在這一刻轟然侵襲,原來她不是雲霜,她是雪融,她喝下了藥汁,她忘掉了自己,她忘掉了他,她忘掉了孩子。
阮永明緊緊抱住她,「雪融,雪融——」
阮淨月臉色慘白地坐在地上,感覺不到任何的痛楚,只有恐懼慢慢籠罩了他,一點點將他送入無底的深淵。
一股灼熱由屋外延伸而來,慢慢地火舌像蜘蛛的網將他們牢牢困住,他緊擁住她,臉上卻帶著暗灰的笑容,「雪融,」他深情地喚著她的名,「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她聞言閉上了眼楮,冰冷彌漫了整個身軀,「我們到底還是——還是——」
屋外的黑影一閃而逝,回到阮清明的身前,「三個人,一個不少。」
「很好,」阮清明笑得好開懷,「一家團圓,黃泉路上定是不會寂寞的了。」
眼前,火海吞噬了一切的生靈,隨著一聲聲的裂響點亮了整個「洞庭」。隱隱約約那火海中似乎還有笑聲,有男有女有孩童——
「這火是誰放的?」一路奔來的邱子生率著人馬直沖火場,在瞧見滿目狼藉之後才看見就在身後的阮清明。
「邱大人,你來遲了。」阮清明盯著一臉急汗的邱子生。
「阮大人,你怎麼——」邱子生的話忽然停在口中。
阮清明看著大火,「有人要謀害我呢,邱大人。」
邱子生擦著額頭的汗滴,「誰,誰敢謀害您呢?」
「那自然是——」阮清明的話被他人截斷。
「是阮永明。」龍斯一襲白衣在這黑夜中好生醒目,「阮大人,龍斯還沒有來得及通知你阮永明越獄了,就發生這等憾事。所幸無人傷亡,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阮清明看他,「龍六爺怎麼知道無人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