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沫,」熟悉的人影讓他唇上噙了笑,「想我想得睡不著了嗎?」
她不理他的調笑,一反常態地拖鞋上了塌,毫不猶豫地倒進他大敞的懷里,惹得他一陣錯愕,「以沫,這這這——」
她手臂環了他的腰,頭枕著他的臂彎,「不是要睡覺嗎?」
他深吐出口氣,在她耳邊低喃,「你當真是要逼死我嗎?」
「我逼死你,你就有力氣動我了嗎?」她惡狠狠地。
「你你你——」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忍不住指責,「你恁地傷人!」
她又抱緊他幾分,眷戀著已然陌生的溫暖,「龍斯,你中了什麼毒?」
「不過是些使人體虛的藥毒,不過幾日,我便又生龍活虎了。」他低笑,「到時,我一定不會放過這到手的艷福。」
她仰頭看他,借著朦朧的月光打量他,「龍斯,你當真不是我認得的龍斯了。」
「那是自然,」他的大手將她的手緊握在手心,擱置在胸前,「那時的龍斯不過是無知孩童,哪能如今日這般一見銷魂?」
她靠近他,輕吻了他的下頷,「這沒正經的毛病倒是一點未變。」
他垂頭吻了她的鼻尖,「你這牙尖嘴利的毛病也是更甚以往。」
她抬頭忽然咬住他的肩膀,「龍斯,你真聰明,我每天磨牙都是為了有一天可以咬得你跪地求饒。」
他吃了痛,臉上卻掛了薄薄紅暈,「你還敢咬我?你忘記那時咬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住了口,想要退後一步,卻被他摟得死緊,肌膚相貼,竟讓她突然忍不住心跳加速,「龍斯,你是個大人了,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嘴唇貼上了她的嘴唇,她听見他低沉的笑聲,「你說得對極了,以沫,我已經是個長大的男人,所以,絕對不會像那時一樣只是咬回去。如果咬回去,咬得也一定不是你的肩膀。」
她動也不敢動,生怕惹來他更多的不正經。唉,這個頑劣的龍斯啊,怎可能創建了天下第一的「洞庭」,又怎麼會有那麼久長的衷情?
「當爐卓女艷如花,不記琴心未有涯。負卻今宵花底約,卿須憐我尚無家。」他在她耳邊輕輕念著,「以沫可還記得?」
「當不負卿」!當日那個十五歲的少年第一次讀了這首《望江亭》,雖是不懂這詩中的意蘊,卻執迷于這藏于詩頭的四個字。那時,他只為博他一笑,她卻從未料想,這四個字當真留在了他的心。
「我——忘了。」她閉了眼,怕憶起那纏綿悱惻的過往,更怕來日無他的淒涼。
「以沫,」他的唇靠在她耳邊,像個孩童一樣的怨怪著,「以沫最愛說謊了。」
包敲四下,她的全身忽地一僵,他趕忙擁緊了她。
「以沫,」他輕聲安慰,「那一些事不過是他們應得的懲罰。」
她咬著唇,沉吟半響,繼而卻說起了不該提及的阮淨月,「我第一見到淨月時,他的娘親剛剛死了。小小的身子蜷縮在我懷里,餓了便大聲地哭。我當真是被他嚇怕了。有時,他一醒來我便先嚇哭了。有一次,女乃娘抱他喂女乃,我悄悄地走到近旁,他小眼一轉看到了我,竟笑了起來。女乃娘怎麼叫他,他都不听,只是對我笑,然後傻傻地吵著,抱抱,抱抱——」
他看著她,撫著她的臉,「以沫,你——舍不得他了?」
她未答,一徑說著,「淨月六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他整夜整夜地抱著我,不住地哭,不住地鬧,不喝藥,也吃不進東西。我束手無策,抱著他輾轉了不知多少家藥鋪,大夫都說他虛弱得怕是活不成了。我苦苦地等著阮清明,希望他不要那麼心狠,可是,他卻對我說,房小姐,他若是死了,于你不是有無盡的好處嗎?我忽然之間,就知道他為何那麼對待淨月了。我無奈去求不問世事的夫人,夫人只看了淨月一眼,便別過頭去繼續念佛。我在她身後跪了很久,很久,直到夜深了,淨月睡了,她才回過頭來,搖了搖頭,然後去找了京城最好的大夫。她對我說,淨月活下來不過是多受幾年的罪,早晚也要枉死。」
他抱她更緊,「以沫,你若舍不得他,我這就派人——」
她咬著牙,「不,我沒有不舍得,只是,我好生怨怪自己,為何非要救他不可呢?倘若他死了,也就不會受今日的苦。」
那麼久的時日,忘,是忘不掉了吧?
那麼俊的孩子,卻,生來只為凋零;
那麼單純無垢的心,卻,硬生生變得殘忍;
那麼毫不懷疑的信賴,卻,只是被傷得最深。
「以沫,你最好,你最寵我。我以後在阮家當了家,一定讓你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以沫不用擔心,他們都守在門外呢。你就放心睡,沒人敢來擾你。」
「你是誰?站在以沫的門口做什麼?你打什麼歪主意?以沫可不是你隨便可以輕薄的女子。」
「叔父,不要打以沫,我錯了,我不要吃虎肉了。」
「叔父,以沫不是下人,怎地讓她去敬酒了呢?」
「以沫不是下人,她不是為你敬酒取樂的女伶。」
「不如以沫的酒就讓我喝了吧。」
他稚女敕的聲音忽然響起來,重重落在她的心上。
淨月,下一輩子,下一輩子一定要生在一個好人家;下一輩子一定不要遇到我;下一輩子一定要記得,你口中那個看起來高貴無比的房以沫不過是個玩弄心機的小人罷了——
第十四章劇變
半夢半醒之間,阮淨月恍惚看到一個人影立在自己床前,他猛地翻身坐起,大聲呵斥,「誰?誰準你進來的?」
大手挑起了他的床帳,露出他熟悉的面龐,「淨月,是我啊。」
他微微惱怒地揉著眼楮,「爹,你怎麼這麼晚了來嚇我?」
阮清明看著眼前的孩童,「我突然想來看你一眼。」
他眯著眼楮,打個哈欠,「爹,你好生奇怪,明天睡飽了再看不是更好?這樣黑燈瞎火的,哪里看得清楚?」
阮清明聞言輕笑,「淨月可還記得娘親的樣子嗎?」
他蹙眉想著,「爹給我的畫我仔細收著呢。我知道爹念念不忘娘親,所以,孩兒一刻也不曾忘過。」
阮清明伸手撫著他嬌女敕的面龐,微微嘆氣,「淨月,你可知道你長得有多像你娘?我有時不小心看到你的眼楮,還以為你娘死而復生了呢。」
他笑,「爹說笑話呢!人家都說我和爹兒時簡直一模一樣。我就想快快長大,然後像爹一樣神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阮清明眼中閃著光,只是被這樣的黑暗淹沒了,「淨月,其實,你有個妹妹。」
「妹妹?」他瞪大眼楮,「我怎麼會突然冒出個妹妹?」
「你這個妹妹已經三歲了,可是,因為你的叔父,我卻不得不將她寄養在別處。」阮清明輕聲訴說,掩飾著言語中的恨意。
「我叔父——」他想了許久,「我叔父當真是不懷好意要對付咱們嗎?」
阮清明深深嘆氣,「他做過太過圖財害命的事。他太害怕有朝一日東窗事發,所以,只得做更多的壞事來掩蓋那些真相。」
「那與妹妹有什麼關系呢?」他不懂。
阮清明輕撫著他的頭發,「淨月,你可還記得病死的紫陽哥哥?他,其實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毒死的。」
他嚇白了臉,「爹,你是說是是是——叔父?」
阮清明沉默許久,擁他入懷,「淨月,你可知道為了保住你,我費了多少心機才制住你叔父?我真的怕他連你也不會放過。所以,我無論如何也不敢把你妹妹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