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咱們回莊去吧。」龍斯突然開口。
「老六——」龍四爺剛要開口,被阮永明截住。
「龍四爺,七天以後,房小姐就要隨咱們進京去了,到時候可不要忘了為房小姐送行啊。」阮永明大聲說著,生怕離去的龍斯听不分明。
龍四爺看阮永明一眼,抱拳告辭,「阮老板,恭喜的話就留到改日再說了。」
阮永明只是笑,「好說,好說。龍四爺這樣通透的人,是該有個龍少爺這樣的好兒子在身旁盡孝,頤養天年才是。」
龍四爺也笑,「借阮老板吉言,我代小兒向您致謝了。」
阮永明揮揮手,「去吧去吧,咱們以後有的是機會敘舊,落北城這邊的生意還要靠龍臨山莊賣個面子,咱們才好做不是?」
俗話說得好,強龍難壓地頭蛇。更何況,龍家的大夫人與兵部蘇明錫那老不修的夫人是親姐妹,亦是曾經的首輔大臣尉遲清吾的親妹妹。雖說,他家大哥在朝中呼風喚雨,可到底只是個文官,目前還真是動不得蘇明錫,動不得龍臨山莊這一群市井小民。
待龍四爺與龍斯走遠,阮永明才環視房府,輕笑出聲,房家終于是他的了。房澤坤如果不是那麼愛財如命,絕對不至于到此境地?倘若他知道她的女兒要為他的錯誤付出多大的代價,不知道還會不會舍不得那滿室的黃金?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不過是錢,不過是錢嘛!
難掩的笑意在他的臉上久久不散,剛剛好落在一雙憤恨的眸子里。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會讓他們血債血償!總有一天!
一大早,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便響徹整個落北城。好事的孩童喜滋滋地沖出去,瞧見的卻是一襲白色。白色的迎親隊伍,白色的花轎,白色的嫁妝,還有身披白色喪衣的新娘。
遠遠地,一匹快馬飛馳而來,揚起一路煙塵。
眾人一瞧來人,躲的躲,藏的藏,立時三刻,本來熱鬧非常的街道忽然之間只剩下那一對白色的人馬,準備迎接來人的一頓暴喝。
「這是怎麼回事?」阮永明滿頭大汗,看著明明是嫁娶的隊伍竟穿著喪衣。
惡狠狠的阮永明直接掀開花轎的紗簾,對著白綾蓋頭的新娘質問,「房以沫,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聞言,新娘卻輕輕笑了,「阮老板,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可不可以順我的心?」
「順你的心?」阮永明挑眉,「若是順了你的心,我阮某還要不要在落北城做人?還要不要在落北城做生意?」
新娘沉默良久,緩緩拉下白綾蓋頭,臉上卻還是笑著的,「阮老板,您是少見的聰明人,您來說,今日我爹出殯,我出嫁,我該穿什麼?」
「你爹出殯管你出嫁什麼事?」阮永明笑得好陰狠,「要怪就怪你那個不成器的爹。倘若他早早地听話,何必有這樣的難堪?」
新娘聞言解開了喪衣的系帶,「是,阮老板說得對極了,一切都是我爹咎由自取。反正,我爹已經死了,何必為她穿孝衣?何必在乎他的在天之靈是否在看?又何必擔憂有朝一日會不會終有報應?」
白色的喪衣之下是艷紅的嫁衣,新娘一把將喪衣丟開,微微笑著,看著面色慘白的阮永明,「阮老板,這嫁衣是我娘親手縫的。她一共縫了一百天,每一絲線,每一朵花,都滿是我娘的臨終囑托。她囑咐我爹要親自為我披上嫁衣,要親自送我上轎,要親自為我擊響迎親的鑼鼓,要親自把我的手放到我夫君的手上。怎料想,我出嫁與我爹出殯竟是同一天!我娘生前怎麼會沒有想到,也許我爹根本活不到我出嫁?我娘真是傻啊。」
阮永明退後一步,躲開了房以沫射來的眼神,他怎麼沒有早一步發現這個房以沫竟會有這樣烈的性子?原本,她不是親口答應要嫁給淨月的嗎?
房以沫看著阮永明蒼白的臉,又笑了幾分,「阮老板,您瞧,這嫁衣是不是格外好看?像不像染了幾天幾夜的血,鮮紅鮮紅?」
阮永明全身一震,退後一步,一把甩上紗簾,「給我抬走,不準敲鼓,不準擊鑼,不準放爆竹,就這麼不聲不響地給我走了。」他會處理這個房以沫,但絕對不是現在。這街道上有幾十雙幾百雙眼楮,他——丟不起這個臉!待到她進了京城,他一定好好收拾這個小賤人!
「六哥!」忽然傳來的叫聲猛地驚醒了轎中的人兒,她隔著薄薄的紗簾看著不遠處一個人影搖搖晃晃。
「六哥,」身材小小的女孩跑出來拉住了少年的胳膊,「你喝醉了,這是做什麼?」
「哦,」少年點頭,「原來我喝醉了。我說怎麼瞧見一片白色。剛剛的爆竹聲明明是在娶親,怎地忽然成了白色?」
小蚌頭的姑娘蹙著眉頭,「六哥,有人出嫁的時候用白色的嗎?」
少年打一下小泵娘的頭,「七妹,我醉了,你也醉了嗎?明明是一片艷紅,你怎地也看成了白色?」
「可是,」小泵娘揉著頭,「明明是白色啊。」
少年退後一步,倚到牆上,搖著頭,「不是白色,是艷紅,就是艷紅。」
小泵娘忽然叫道,「六哥,快看,那新娘子果真穿著艷紅。」
「是嗎?」他閉著眼,怎麼也無法看向那身穿一襲艷紅的新娘。
「是,」小泵娘盯著房以沫,「那新娘好像以沫姐姐——」
少年轉身即走,「七妹,咱們該回莊了。」
「六哥,」小泵娘一把抓住他的手,「那新娘真的是以沫姐姐。」
他身形一頓,冷冷回道,「是又如何?與我何干?」
「可是,」小泵娘仍是固執地拉著他的手,「以沫姐姐不該是六哥的新娘嗎?怎地今日身著紅衣嫁與別人?」
他全身顫抖了下,終是回過了頭,看向那個一身紅衣的人兒,「七妹,房以沫已經不是我的新娘了,她要去攀龍附鳳,她要去享盡榮華富貴。」
「龍斯,」輕輕吐出的兩個字差一點撕裂了她的心,還沒有擠出一絲笑,淚卻已先流。
他咬住牙,假裝什麼也看不見,最後給她一抹笑,然後開口,「房以沫,路是你自己選的,所以,你一路走好。」
她听見了,無力應和,只是,放下紗簾,掩去了那一身的艷紅。原本,她拿著這件嫁衣獻寶一樣地對他說,龍斯,我出嫁的那一天就可以穿這件嫁衣了。他故意取笑她,你是等不及要嫁給我嗎?她羞紅了臉,將嫁衣蒙在臉上,誰要嫁給你?我偏不嫁你了。
我偏不嫁你了。我偏不嫁你了。我偏不嫁你了——
當初,怎麼敢說這樣的話?
當初,怎麼知道一語成讖?
當初,怎麼想得到真的不能嫁給你了?
第二章重見
一頂軟轎晃晃悠悠進了落北城,八名彪形大漢汗流浹背地抬著轎子,看得出來力氣已經幾乎用磬。街道上的眾人都因為那幾名彪形大漢停住了步子。好家伙!抬轎抬到累死,這轎子里坐著的到底是何許人也?
一名孩童猛地一下子拉開了轎簾,露出的是一張幾乎顛倒眾生的芙蓉面,更遑論那芙蓉面亦是含著笑的。眾人的眼光自幾位大漢身上移向了孩童,突然之間,整個街道靜得好似連呼吸聲也听不見了。
那孩童審視街道和眾人,對轎內的人說著話,「以沫,這就是你說的落北城?」那語氣頗有些不以為然,似乎還有些失望。
轎中的人輕輕打了個哈欠,「淨月,快些回來坐好,那風吹得我好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