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愛她,深深的……」說這話時,戚繼勛的雙眼通紅。
「會過去的,一切的難堪總會成為過去。昨日已死,繼勛,你仍有明天。」
「可是,不弄清楚小玉為什麼要死,我不會有明天。」
「如你這麼說,就太把事情混淆了。」
「你真是鐵石心腸的人。」
「繼勛,你可知這樣子對我講話,是並不禮貌,也不尊重?」
「是不是要我負全責?」
「你認為呢?」
「我能坦白說話嗎?」
「早就該如此,別把事情放在心上,有疑惑,你應該問。」
「你會答?」
「如果我知道答案,而且這答案應該讓你知道的話,我會。」
戚繼勛倒抽一口氣,問︰「小玉為什麼要跳樓自殺?」
榮必聰並沒有對這個問題表示驚駭,他回答說︰「不少人都想知道這個答案,這包括你和我在內。」
「榮總,我認為你是最了解內情的一人。」
「你的推測錯誤了。」
榮必聰一字一句地,清楚而淡定地答。
他的目光一直望著戚繼勛,並沒有回避。
惟其沒有畏縮,益顯得理直氣壯。
戚繼勛由迎接他的目光到最終氣餒地垂下頭來,只不過分秒之間的事。
榮必聰的威儀任何時候都能壓得住所有的人。
他的話一直代表權威。
戚繼勛不能不信服,不能不收回他的問題,更不能不放棄他的堅持。
惟其他人示弱了,請降了,榮必聰反而走前幾步,把手搭在他的肩膊上,以示安慰,說︰「繼勛,昨日已死,不必回顧。你信我,這是對你對我最有利最有建設性的做法。」
「可是……」
戚繼勛忽然地抽噎起來,他忍不住哭了。
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之後,就如堤壩有了一個缺口,無法控制。一個大男人竟然伏在榮必聰的肩膊上狂哭得像個小男孩。
榮必聰嘆一口氣,說︰「繼勛,何必如此!」
「可是,我愛小玉,我真的愛她!」
「你愛她,她不愛你,有什麼用?」
戚繼勛猛然抬起頭來,凝望榮必聰,神情悲慘得活像被判死刑的人。那種不願意死而又知道不得不死的痛苦,充塞著他體內每一個細胞,叫他差一點兒就要尖叫出來,作為發泄。
榮必聰深深地吸一口氣,挺一挺胸膛,道︰「男人大丈夫何患無妻,只要你成功,女人要多少有多少。那時候,再回顧今日的你,你會覺得可笑、可悲、無聊。繼勛,你必須相信我。男人之所以能傲岸矜貴,也仗著有女人深深地義無返顧地愛著他,否則,我們不會有尊嚴。」
「這是你的經驗之談?」
榮必聰微微一怔,然後淡定地點頭。
「榮總……」
「不要問下去,世界上有些事是不宜尋找答案的,尤其是得了答案而不能改變局面情勢的,就要學習放棄尋根究底。」
榮必聰稍停,讓戚繼勛稍稍安靜了一點,才繼續說︰「如果你堅持要尋找答案,我教給你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你答應三年之內不再問起此事的前因後果,這三年,依足我給你安排的方法去發展你的業務,爭取成績,三年後你回來,我設法讓你得到有關的資料。」
戚繼勛問︰「現在不可以告訴我?」
「現在我的資料並不完整,看不到真相。我也需要三年時間去搜集,才能向你提供。」
「好。」
「我們一言為定。」
榮必聰首先伸出手來與戚繼勛重重一握。
「榮總,我可以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嗎?關于小玉的。」
「好,問完這最後一個問題之後,你答應三年過盡,才重新有此權利。」
「是的。」
「好,你問。」
「市場內關于小玉與你的傳聞,是真,是假?真是真,假是假,我不能接受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榮必聰的眼神像兀鷹。
戚繼勛在他的心目中像一只小雞,隨時可以將它啄食消滅,也可以不屑一顧。
戚繼勛頂著冒犯兀鷹的危險,幾乎是引頸待戮。
他不怕。
要他忍耐三年,最低限度要給他一個信心的基礎。
戚繼勛即使對榮必聰有殘余的一點點信心,也必須抓緊,才有余力度過這三年日子,否則,他盡可于今日就來個了斷。
榮必聰終于開口了,他看到戚繼勛的神情,知道他的決絕與不肯妥協,于是他答︰「假的。」
「你是說市場內關于小玉與你的傳言是假的?」
「假的。」
然後,這「假的」兩個字像生起了很多很多的回響,在戚繼勛的耳畔不斷地旋轉著,揮之不去。
「你已經拿到你的答案了。」
「謝謝你。」
「把小玉的後事辦妥後,我需要你去展開一個商業的大行動,你要有充足的準備離港一個時期。」
榮必聰就這樣把一場風暴平息了。
最低限度,戚繼勛再盛怒、再激動、再憂疑,也只不過如一座睡火山,起碼要三年之後才有機會發作。
鄒小玉的葬禮異常簡單,戚繼勛安排她火化,葬在永遠墳場內那些白鴿籠似的骨灰靈位內。
包因為男女家都是人丁單薄,沒什麼親戚,于是靈堂很疏落清冷。
惟一充塞場面的是,榮氏機構內的同事以及商界中人送來的祭幛與花圈,也算是有幾分顏色點綴了靈堂內的一片素白。
這些色彩是否能代表一些溫暖,去安撫著戚繼勛的心呢?真是寒天飲冷水,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舉凡是熟悉香港人情的人,都會告訴你,今時今日,戚鄒小玉的靈堂內還有人致意,面子不是給予戚繼勛而是看在榮家的份上。
倒過來看榮必聰夫人莊鈺茹的喪禮,極盡奢華。整個殯儀館的大禮堂包下來,還不夠用。榮莊兩家的親屬好友繁衍,一個禮堂根本無法容得下。
于是拜祭也分等級,成千古奇聞。
榮氏公關部擬好了親友名單,要以地位名望親疏分成了幾個小組,不同組別指定有不同的拜祭時間。自然,能參加大殮儀式者就只有榮莊兩家的近親以及本城內頂級的官商望族,稍次一等的人物都被邀請在前一天或出殯當日早一點來盡禮。
致祭的時間一如晚宴的座位安排,都是身份的象征。太多人想在榮府舉喪當日,有資格被安排參與大殮的拜祭儀式了。
城內有所謂四大家族,莊鈺茹屬于榮莊兩大家族,其余高崇清家族以及韓統家族,當然都有代表拜祭。就是高崇清與韓統屬于莊經世一輩,本來可以有借口不親自來給世佷女送喪,但都不避嫌地親身來了,可見莊經世與榮必聰的面子實在大。
從來例由人生,借口之所以為借口,即是說那不是實情,只用在替自己辯護某些事情之上。
能用借口來逃避出席某些場合,還真算給對方留有余地了。
莊鈺茹舉喪的一天,若能向朋友說︰「我要趕去送殯。」
就是成功的象征。
在喪禮上,榮必聰的神情是肅穆的。在蓋棺的一刻,眼淚忍不住汩汩而下。
場內有一起跟著丈夫來拜祭的女人,諸如高崇清的長媳高鎮東太太與韓統的姨太太,就交頭接耳地批評︰「榮必聰竟然流淚。」
「鱷魚淚也是淚。」
「他們夫妻的感情是否真的很好?」
「誰曉得?」
「不是說當年榮必聰喜歡的是莊鈺萍嗎?到不了手,才退而求其次。」
「那莊家大小姐就是沒福氣了,千挑萬揀地嫁了個落難王孫方國棟,今時今日的方家,哪里還有錢。
「七三年在股市上跌得頭破血流,雖然過了十年八載,漸有起色,但又在八四年的地產投資上摔了大大一交,怎麼也翻不了身。」,韓統的姨太太問︰「為什麼莊經世不出手救他?說到底是女婿。你跟他們是姻親關系呢,應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