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殘疾的人是你,我肯定不會嫌棄。」
貝欣咆哮道︰「文子洋,你別不公平到要給我做一些不可能發生的事,好不好?」
「我沒有,從前沒有,現在也沒有,我忍耐得住。」
「你知道我們不可能在一起。」
「當然知道,貝欣,你也公平一點,我在香港已經安定下來多年,我沒有找過你,我都在自行計劃自己的生活與工作。我的心靈取向與決擇是不必騷擾任何人,也不受任何人騷擾的,這份自主自尊,你應該明白吧!」
貝欣啞掉了。
她從沒有想過,這麼多年了,她的確一直深愛著一個非常非常非常值得她愛的人。
這份發現給予她的力量與鼓勵,遠遠超乎她的想象。
貝欣現在相當清楚的一點是,文子洋一天靜靜地愛著自己,他都不可能再愛上其他女孩子,當然包括葉帆在內。
這麼一個心結必須解開。
釋放文子洋,才有機會釋放葉帆。
至于貝欣自己,她抬頭望著灩藍澄明得似一湖清水的天空,忍不住笑起來。
人生數十年,有如此一個好男人矢誓相愛,夫復何求!
她會永遠珍惜著今日文子洋對她說的話,直至她貝欣活完這一輩子。
活下去而有這分心頭的肯定舒暢,貝欣是太太滿足了。
「你笑什麼?」文子洋問。
「笑你。」
「笑我,你覺得我可笑?」
「是的。」貝欣道︰「子洋,你晚上若睡不著時,請打開電觀,收看那些所謂粵語殘片,你會認為劇情相當老土,什麼女人不要愛富嫌貧,父母都希望女兒釣個金龜婿等等,可是,現實情況跟這些橋段是很相似的。」
「貝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嗎?那麼,我把這最近發生在我身上的一件事告訴你。
「我接管了高氏的連鎖超級市場、百貨店、水果專賣店宰等的業務之後,曾下令為了要提高生意額,凡是放在我們管轄的連鎖百貨商號網絡內的任何貨品,必須要以銷量來定奪貨品在商場內擺放的位置。換言之,哪一種貨品有市場,多客戶購買,我們批準的進貨額就大,也會容許那些暢銷貨式放在最好最顯眼的位置上,絕無人情可講,也絕無偏私可言。
「這個政策一經推行,果然全線營業額上升。
「為此,跟我們對立的另一個信記連鎖店網絡,竟在市場上散發謠言,說我貝欣仗著在高家的地位,令貝氏分銷的香煙受益,分明不算好賣的香煙都分布在高氏連鎖網絡之上,這種公私不明的營業手腕不值得市場內其他貨品支持。
「謠言一起,我們轄下連鎖店的生意就難做了,各種百貨業的負責人都起了疑心,問長問短,乘機要求擔保進貨額,又要爭奪放置貨品的位置,令我們在行政上增加極大的困難。
「我召開了緊急會議,各部門經理問我如何對策,有些建議安撫客戶政策,有些認為在公關上下功夫,更有認為對提出要求的客戶多讓步。」
文子洋忍耐不住,問︰「你怎麼處理?」
「我答︰」‘事情很簡單,你們只須各就各位,按公司規定辦事,不偏不倚,堅持到底,一個月內保證你們比以往更順利。’「散會之後,我致電本城有名的誠發金融集團主席,請他代我以高價收購整個信記連鎖店網絡。
「一個月之內就辦妥此事,信記融入高氏集團之內,一律跟高氏既定的政策行事,且所有百貨業內的供應商更無可選擇地與我們合作,跟我們的本子辦事。日後的事實會證明給他們看,即使是貝氏負責分銷的香煙,有哪種牌子的銷路沒有達到我們百貨店的既定水平,一樣踢出局外。
「一場風浪,消失于無形。」
「你的故事講完了?」文子洋雖然覺得這個情節很有商場氣派,很有點驚心動魄,但仍未明白貝欣說出這故事的目的,如何跟她仰天長笑扯得上邊。
貝欣于是跟著解釋了︰「我仗的是什麼呢,是財大氣粗。沒有高氏長媳的地位與權力,沒有貝元的遺產與高家的庇佑,我不能在商場上運籌帷幄,一擲萬金。
「子洋,你非身歷其境,你不會知道那種仗著財雄勢大而權操生死,呼風喚雨的力量,能為我帶來極大的滿足感。
「這就是說,粵語殘片中所說的為了追求富貴榮華,不惜犧牲一切,不惜耍弄一切手段,其實是真有其事。惟一的不同之處是粵語殘片的結果,總是那些貪圖富貴的人最終倒下來,悔不當初。
「這種結果不可能發生在我的身上,因為貝家與高家加起來的財與勢在香港是兩棵盤根大樹,任何風雨都不可能令我們動搖謗本。
「今時今日,我對上層圈子內的各種權力與資產斗爭的戲是上了癮了。
「很簡單,我只會為自己集團能不能拿出多少個億在市場上耀武揚威而睡不牢,不會再為其他人事而稍稍分心失眠。
「我最好的合作伙伴是高駿,因而我也只能最愛他。
「這種解釋,子洋,你清楚了嗎?」
文子洋沒有做聲,他眯著眼,忍著痛,看著眼前的貝欣。
他覺得跟前的女子是有點變了。
最低限度的確不似舊時模樣。
這些年,文子洋在香港居住,也的確有些經歷令他大開眼界,這是個令他要重新適應的社會。香港人勤奮拼搏,沒命地往上爬,一天之內做兩天甚至三天之事,故而整個城市活潑、生動、出色、精彩。在這些成績後面,除了是人們的血汗之外,也有很多很多的暗箭、陰謀、詭計、陷阱。
別以為商界才會有骯髒的勾當,干淨得發亮的醫院內依然有明爭暗斗,別說院長的高位,多人在虎視眈眈而至各出奇謀,就算護士之間爭著晉升,所產生的派別和權力斗爭,也令文子洋側目。
前些時為了醫院內護士值班的更期,分了兩大派系,都各自巴結醫生,拉攏他們的支持。文子洋身在其中,不是不感染到權勢在本城內的感染力。
醫學界尚且如是,何況商界,縱使貝欣以前是清純的,她現在也可以如那些上了毒癮的人一樣,跟權勢富貴相親相愛,不可分離。真是這個情況的話,也不出奇。
貝欣倒抽一口氣,對文子洋說︰「我此來只不過是想玉成葉帆的好事,她是個跟你很匹配的女孩子。
「很簡單,你們都很天真,有你們的理想,都會一致,都會協調,在你們單純的理想之下在香港生活,會愉快的。
「我相信葉帆會比我更欣賞你剛才所說的那個為國為民的偉大志向。」
「你不是已經認同?」
貝欣點頭,道︰「理想永遠漂亮,否則怎能叫做理想?是否能實現是另一回事。在回歸途上,我相信還會滲入很多其他雜質與困阻,不是你和我的一廂情願就可以清洗與克服。最低限度,在我的這方面,還有別的很多切身利益需要照顧。葉帆和你從前就已攜手做過很多公益,你們是會很登對的。」
「這一點容我自己考慮。」
「對。」貝欣站起來,道︰「我告辭了。」
文子洋沒有送貝欣步出醫院,他只呆望著貝欣,有一種令他遍體生寒的感覺,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的認為他與貝次的情緣就此終結了。
如果貝欣剛才的表白有幾分真,她都不應是文子洋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愛侶。
當貝欣挺起胸膛,依然踏著那雙高跟鞋,步履輕盈地走出醫院,司機把那輛銀藍色的勞斯萊斯開過來後,貝欣忽然象那些在田徑場內沖刺完畢的健兒,雙手緊扶車門,幾乎是暈倒在車廂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