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欣不同,她理直氣壯地回望區燦鏢,且凝視著他的臉,良久,並不轉開視線。似乎要從他的形相之中找出些什麼破綻,好作防御,甚而出擊。
區燦鏢問︰「我這盅是壽眉,合你們的脾胃嗎?」
貝欣答︰「我比較喜歡香片。」
區燦鏢望望貝欣,道︰「很好。」
才這麼說了兩個字,站在他身邊的人就立即重新給貝欣沏過茶。
「成嫂,你很冷靜。」區燦鏢說。
「有什麼值得惶恐的?我們死了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貝欣說。
「除了死,就沒有什麼值得可怕了嗎?」
貝欣答︰「沒有。人只要能活著就是好的,我見得太多求生掙扎的例子了。」
區燦鏢拿起茶盅的蓋子,輕輕地撥著浮動在茶杯內的茶葉,然後再慢慢地舉起茶盅來,倒在杯子里,才說︰「你從中國來的?」
「對,小欖,廣東的一個小村鎮。」
「喜歡加拿大嗎?」
「更喜歡中國。」貝欣不加思索地回答。
區燦鏢驀地抬頭凝望著貝欣,把他的一雙眼眯成一線,然後再慢慢睜大,那個過程分明是在審視他眼前的這個女子,發覺他看到一個不尋常的人物。
「你在後悔嫁到加拿大來?」區燦鏢問。
「不,不後悔。」
「違心之論吧?」區燦鏢瞥了既害怕又惶恐的葉啟成一眼。
「沒有。錯誤可以糾正過來的話,就不必後悔。」
「糾正?」
「對,糾正不過來的錯誤才是遺憾,不是嗎?」
「你打算怎樣糾正?」
「離婚。」貝欣再補充說︰「婚可以結,也可以離,不是嗎?」
「是的。」區燦鏢越來越有興趣跟這眼前的女子談下去,他呷了一口茶再繼續說︰「你知道葉啟成會肯嗎?」
「他會的。」貝欣說。
坐在一旁的葉啟成正要開口說話,區燦鏢就站起身來,示意他不可插嘴,然後再說︰「你這麼有把握嗎?」
第三部分
第7節傾盡所有
「誘之以利,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沒有什麼叫做不肯的,就是我坐在你跟前,用這個原則來談判,我都勝券在握。」
區燦鏢忽然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成嫂,如果你肯跟在我身邊干活,你會得到很多很多的好處。」
「如果我不,我相信我的好處更大。」
坐在區燦鏢身旁的一個漢子,竟大力一拳捶在桌子上道︰「你敢駁嘴?」
「住口!」區燦鏢微喝一聲,那漢子立即低下頭去。
「你的意思是不願意跟在我們身邊干活,是嗎?」
「我們並不是同道中人。」貝欣很坦率地說。
「你很會說話。」
「這是我的心里話,並不難說。」
「有時會是情勢使然,身不由己。」
「我不相信身不由己的這回事,事在人為罷了。」
「可是,你丈夫欠我們的債,一間成記飯店不足償還債務,這怎麼辦呢?」
貝欣眼珠子一轉就答︰「鏢哥是個江湖中人,講義氣的,是不是?讓我來問你一句話,希望你真心回答我。」
「你說。」
「如果將心比己,易地而處,你會怎麼樣?」
區燦鏢一下子怔住了,稍微想了一想,道︰「我會盡力而為,直至無能為力為止。」
「我也一樣。」貝欣答。
「這不是前後思想與說法有所抵觸了嗎?」
「沒有。欠債也不外乎還錢,鏢哥你追討的是錢而已。如果傾盡所有,盡行奉獻,我毫不吝嗇。除了金錢物質之外,就不是我所願意為葉啟成犧牲的了。心在力在,違背我心我願之事,就是力有不逮。這點,鏢哥你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應該予我諒解。」
區燦鏢定楮看著眼前這個處變不驚、應付自如、言而有物的奇女子,他不自覺地有點敬佩和信服。
然而,行走江湖數十年,有一個萬變不離其宗的法則,不能違反。那就是在商言商,在其位行其政,不能為了片面的緣分,三言兩語的好听話,而妄顧了他本身以及跟在他身邊干活的人的利益。因此,區燦鏢早已有了預算,人情可以賣,但必須有個底價,這底價要能服眾,否則,他的江湖地位也就不會穩如泰山了。
于是區燦鏢答︰「成嫂,你的所謂傾囊所有,可能仍與那條欠款有距離,那麼,我該如何向我的手下交代?」
貝欣說︰「第一,權操自上,你的話就是定數,只看你肯不肯承讓婦孺半步。這年頭,在于西方國家,雖不至于每事每物都可以用法律來解決,但總是活在一個法治社會內,彼此免得過都化干戈為玉帛,算是給執法者半分面了,對不對?」
單是這番話就無法不令區燦鏢受落,畢竟是先軟後硬,很具功力。
貝欣跟著說︰「第二點更簡單,情足而理虧,仍然難以交代,鏢哥肯賣我一個人情,就給我開一個較低的價,除了成記飯店之外,就用我的私己替我和葉帆贖回自由。」
區燦鏢笑道︰「你的私已有多少?」
「女人的私己,認真可大可小,你就先開個價吧,這才算公平。」
「好。」
區燦鏢向旁打了個眼色,周友球立即把一個數目寫在紙上,遞到貝欣的跟前去。
貝欣瞪大了眼看那數目,分明是一臉驚駭,這叫區燦鏢看在眼里,笑到心上去,旁邊的人更擺出一副不屑的模樣。
「真是這個數目?」貝欣問。
「可以給你打個折,看在你是手無寸鐵的婦孺之輩。」區燦鏢俯前身去,對貝欣說︰「怎麼樣?跟我就不必償債了,且擔保你的日子會好過。」
「我的日子好過是肯定的。」貝欣這樣說︰「不過,鏢哥你就多幫我一個忙。」
「好,你說。」
「不論我選擇哪一種方式還債,你給我主持公道,讓葉啟成在你跟前,簽署無條件的離婚書,還我自由。」
區燦鏢立即答︰「這是肯定的,夫債妻還,他還能怨、還能糾纏嗎?」
「謝謝你。」
貝欣就站起來,且拖起了葉帆說︰「我們這就先回去了,鏢哥,一言九鼎,我相信你是個重信諾的人,三日之內,一就是人到,一就是錢到。」
「好,我信你。」
「我也是。」
貝欣那自始至終都不亢不卑的神韻態度折服了區燦鏢。
他不期然地站起身來送客。
貝欣回頭笑了一笑,伸手在桌子上取了兩個叉燒包,再向區燦鏢跟前揚一揚︰「龍鳳的叉燒包最出名,很久沒機會吃了,多謝你的早茶。」
說罷,一邊咬了一門包子,一邊把其中一個塞到葉帆的手里,然後就大踏步走出龍鳳茶樓去。
回到家里,葉帆才吁大大的一口氣。
「貝欣,你怎麼解決這件事?」
「我有辦法,你趕快收拾好衣服,我跟你到美國去。」
「貝欣,你想逃?我們逃不了的,那幫人不會放過我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會把我們追回來,而且我擔心爸爸。」
葉帆沒有再說下去了。
貝欣走到她跟前說︰「葉帆,我明白你的孝心,我們走了,你爸爸不會有危險的,你不必擔心。留在他身邊,我們是肯定沒有前途的。事到如今,我看清楚了他,也想清楚了前景,只有離開他另闖天下,有了成績,再回過頭來由你照顧他也不遲。」
「可是,貝欣……」
「相信我的一個做人原則,凡人凡事,我必讓起碼兩步,我已承讓你爸爸多過兩次了,今次替他償還了債項,我們之間的恩怨就該告一段落了。」
「貝欣,你有這麼多錢嗎?」
「我有。你等著,我給崔醫生搖蚌電話。」
貝欣搖了個長途電話到美國去,把崔昌平找著,很簡單地把事情的經過和她的計劃給對方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