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成……」
「成哥,我們來接收成記了,你自己給貝欣和葉帆解釋幾句吧,免得我們日後難做。」
葉啟成無可無不可地抓抓那頭短短的頭發,對貝欣說︰「人有三衰六旺,這陣子我輸了點錢,一時間沒法子償還,把成記抵押給大檔的鏢哥了,你和葉帆跟著我當然不管用,就跟著鏢哥干活去,豈不更好。」
「你說什麼?我和葉帆跟著大檔的人干活?」貝欣驚問。
周友球乘機插嘴說︰「我和這班兄弟一早來,就是既接收成記,也帶你們兩位去跟鏢哥正式見過面,說不定鏢哥喜歡了,不用你們替他繼續經營飯店,另派些既舒服又賺錢的差事給你們也說不定。長得標致的女人總會有著便宜討的。」
周友球說罷了,跟他一同來的幾個都陰惻惻地笑起來。
貝欣對周友球說︰「他賭輸了錢是他個人的事,跟我和葉帆無關,我們不會跟你去見什麼鏢哥。」
周友球輕蔑地說︰「真是個小辣椒,不是說父債子還,你們身為妻女,當然有一定的責任替成哥清還這盤賭債。」
「他欠你們多少?」
「比成記飯店的價值還要多,故而把你倆押進去就差不多了。」
貝欣沖到葉啟成的跟前去,說︰「你怎麼悶聲不響了,就這樣以為可以把我和葉帆跟成記一起賣掉了嗎?你休想!」
話才說完,葉啟成就左右開弓,連連掌摑貝欣。
葉帆忍不住,一拐一拐地走上前去擋在她父親與貝欣中間去,喊道︰「你不能打貝欣,要打就打我。」
「打你就打你,生得你出,自然可以打你,你以為我會心慈手軟。」
葉啟成一連幾個巴掌打得葉帆金星亂冒,一個踉蹌就摔倒在地上。
葉啟成還向前多踏葉帆一腳,罵道︰「就因為你是個跛子,賣不了多少價錢,人家要你算是你有個歸宿了,以你的這副樣子,難道還以為會有什麼正經人家將來照顧你一生一世?不自量,笑話不笑話了?」
貝欣高聲叫喊︰「葉啟成,你是太過分了。」
「說得對了,是我過分了,你拿我怎麼辦?」
葉啟成一把抓住貝欣,把她拉到跟前來,對她說︰「你呀,這麼有本事,就一腳踏出去,隨便在街上抓個警察進來,把這一干人等都抓起來審問吧,找警察保護你不是你的拿手好戲嗎?看警察能不能幫到你逃出生天。」
周友球側著面,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來,說︰「沒想到成哥也能看得這麼透。好極了,貝欣,你想清楚停當了,就跟我們回去,拜見鏢哥,三口六面將以後的合作問題說清楚。我們這班兄弟就在這兒點收成記。」
貝欣憤怒至極,趕忙把摔在地上的葉帆扶起來,然後對周友球說︰「你們別真是目無法紀了,成記你要拿便拿,反正這店不是我的,葉啟成要敗掉自己的一副身家,他盡避敗吧,反正他有這副資格。
「可是他的身家並不包括我們在內,我並不屬于他的,我可以申請離婚。」
貝欣攙扶起葉帆,轉身就打算走出大門去。
幾個彪形漢子立即攔住了她們的去路。
葉啟成沖上前捉住了貝欣的手臂,說︰「你要到哪兒去?你不可以走。」
「為什麼不可以走?你不是說我最拿手的把戲就是報警嗎?從這兒走十分鐘就是警署了,我報警去。」
其中一名面肉很有點橫生的彪形大漢對牢貝欣,哈哈大笑。
貝欣呵叱他,說︰「你笑什麼?你以為我不敢?」
對方隨即答說︰「誰說你不敢了?你去吧,盡避去吧,不過走出這成記大門之前,你先想清楚,要不要帶著警察來收他們姓葉父女尸骸。」
貝欣嚇得怔住了。
連葉啟成的臉色也剎那變得蒼白,驚叫︰「貝欣,你不能出去,不能。」
周友球油腔滑調地走到貝欣跟前說︰「你想一想,如果有警察就等于沒有地方惡勢力的話,這唐人街的地頭怎麼還有我們一路上的人?你不是頂愛听廣播讀報紙看新聞的嗎?怎麼沒有听到去年在西雅圖有家中國人全家被縛起來,每人都在天靈蓋上賞了一槍呢,到現在還破不了案,為什麼?人人都知道原因,就是欠了賭債,不肯還錢之故。
「成嫂,只怕你有勇氣走出去,十分鐘後沒有勇氣走回來。
「婚結錯了可以離,人殺錯了不可以復生。」
那彪形大漢從腰間取出了手槍來,裝凶作勢地瞄準了葉啟成,道︰「你如果不念夫妻之情的話,你可以走。」
貝欣看了葉啟成一眼,心上一時間痹痛起來,而令她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為這麼一個並不厚待自己,毫不珍惜自己的男人而留下了腳步。
貝欣太清楚自己並不是單單為了葉帆的安危,而令她不忍踏出門外去。
門外即使是個艷陽天,也跟她無緣無分。
中國婦女幾千年來都習慣躲在門里頭,接受一總的委屈與凌辱,不敢踏出去一步。
因為枷鎖並不套在門環之上,而是套在女性的心頭。
一夜夫妻百日恩是個解不開的死結。
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那死者跟自己有一夕恩情的話,更是無法釋然。
男人可以心安理得地視身邊的女人如草芥。
女人偏偏要細數與同過衾共過枕的男人的種種情和義。
謗本上是命定的男女的不公平使然。
貝欣不禁苦笑,對于一個自己並不愛戀的男人,尚且不忍拂袖而行,那麼,有緣再遇上自己的摯愛,又將如何?
「貝欣!」
是一個乞憐求憫且帶著戰栗的聲音在呼喚她。
貝欣回望身後的葉帆,接觸到她復雜得無法分析的眼神,一臉都混雜了彷徨、驚懼、感慨、歉疚、可惜和可憐,以及還有種種難以形容的情緒。
叫葉帆怎麼說呢?
貝欣很是明白,于是她回過頭來,對周友球說︰「欠債只不過還錢,一間成記飯店還不足夠賠還你們鏢哥的損失嗎?」
「一盤生意的買賣,尚且要到銀行去估價,我們鏢哥只不過是個生意人,每天成記的盈利有多少,他早就心中有數,他說了不夠就是不夠。你大可以到他跟前去,與他討價還價,左鄰右里,誰不知道成嫂你是個本事人。」
貝欣稍稍沉思,便昂起頭來說︰「好吧!我去見他。」
那位叫區燦鏢的大阿哥是唐人街內的霸主,除了賭館之外,還管妓寨。
那年頭,在這兒干活的很多華僑,尤其是做餐館和洗衣店工作的,都是區燦鏢生意的長期客人。
到處楊梅一樣花,到處烏鴉一樣黑。
有男人的地方就要有女人。
幾乎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賭。
就這麼簡單,立意經營嫖賭勾當的人,自然地團結起一班狐朋狗黨,成為一股社會上的惡勢力,在幽黯處滋長茁壯。
世界上不可能只有強權,而無公理。
同樣,也不可能只有正直,而無邪惡。
兩派的勢力此消彼長之余,依然似大地上無法除根的野草,哪怕在燎原的一場大火之後,春風吹又生。
區燦鏢不論多晚入睡,都有飲早茶的習慣。他倒也不避嫌,每天就在唐人街的龍鳳茶樓包了幾桌子,跟手下和朋友們實行一盅兩件的談天說地,也講他的獨門生意。
周友球就奉了命陪著貝欣和葉帆上龍鳳茶樓跟區燦鏢見面。
區燦鏢是個差不多六十歲的人,並不高大,人矮矮細細,瘦瘦削削的。可是五官異常精靈,雙眼炯炯有神,看人時微微一瞪,就很不怒而威。
他瞥了貝欣和葉帆一眼,後者就不免惶恐地避過了他的視線,以減低心頭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