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啟成一邊豎起了一條腿,擱在另一張凳子上;一邊咬著牙簽,細細回味剛才吃的一碗雲吞面,听周友球這麼說,便回答道︰「球仔,你又打算胡扯些什麼?」
「我的意思是說,你萬水千山,幾經艱難地把個女人討了回加拿大,就得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這女人肯做肯挨,你還不蹺起二郎腿嘆世界,就真是太可惜了。我看呀,老板,你的身家有部分都為把她娶到而給吃掉了,就更加應該從速找機會把那筆錢撈回來。」
「怎麼個撈法?靠我那女人嗎?」葉啟成吐了一口菜渣在餐桌上面︰「她有什麼本事,我在她身上花的錢還真不少呢!」
周友球涎著臉笑道︰「我的意思是讓你的女人做後衛,你當前鋒去。她既然能把成記打理得妥妥貼貼,就由著她干去。你呀,憑著你那白手興家,到如今又能把個美人兒討回來,心甘情願地給你干活的運氣和本事,晚上早點收工,留點精力精神,往場里賭兩手,不用幾個回合就能把那份花出去的老婆本贏回來。」
葉啟成一听,嗤之以鼻。道︰「有這種便宜事,我還用熬到火眼金楮嗎?為什麼你這起小扮兒要卷起衣袖扛汽水啤酒,抬面粉冰桶,卻不干脆坐到場陛去賭自己的運氣?你在騙鬼吃豆腐不是?」
周友球也真是嘴甜舌滑兼伶牙俐齒,他立即說︰「話可不是這樣說。老板,我跟你怎麼能比。听過財大氣粗這句話沒有,什麼也要講氣勢派頭,若進賭館的人口袋里有輸不完的錢,膽就壯,聲就大,自然押得住陣。相反,像我們這種手停口停的人,偏偏就要輸盡甭寒錢。」
一番話已說得葉啟成很有點心動。
周友球察貌辨色,便又說︰「你自己環顧一下,這溫哥華唐人街的埠頭,有多少個人能似你的運氣。別怪我小人話直,前年你家里才生巨禍,撞車死了老婆,女兒變成殘廢,分明是件慘絕人寰的事了,豈料你福大命好,保險公司賠償巨額保費,往後還討了這麼個如花似玉、又精力旺盛的女子回來。你說,這種命運,好得打著燈籠往哪里去找了?」
無疑,葉啟成是被周友球一連串的巴結功夫,弄得有點飄飄然了。
周友球乘機作最後一擊,道︰「這年頭,什麼都得講威勢,押得住了,就越踫邪門越走運。你不妨找一天晚上,收了工跟我到場里逛一逛,小試牛刀。」
葉啟成終于點了點頭道︰「這也未嘗不可,反正現今店上家里都有個人在關照著,我輕松點過日子,找些別的事干也不是不可以。」
葉啟成心上,還有句話沒有說出口來,就是保險公司的賠款,很快就會到手了,這筆橫財真是得來不易,讓自己放縱一下,大概也花不了多少錢。
當然,這個想法是不必讓周友球知道的。
可是,賭館之地,一經踏進去,再能瀟灑地逃出來,依舊是清白人兒一名,也真太少了。
輸錢皆因贏錢起,葉啟成的運氣卻到頭來為他帶來霉氣。自從上了當,涉足賭場之後,葉啟成就不自覺地沉迷在那既能轉出榮華富貴,也能轉出傾家蕩產的輪盤之上,不知道自己已向著死胡同進發。
貝欣不是看不到丈夫日益墮落的情景,她曾經嘗試勸勉他,只是話總是白說,對方老是不听。
事實上,每次貝欣嘗試給葉啟成講解道理,都要鼓足很大的勇氣,先讓自己面對一個殘酷的現實,那就是這面前要勤加鞭策的人是至親的男人,他的長進抑或墮落,他的富與貧,生和死,都是值得貝欣去關注、去照應、去理會、去收拾的。
對于一個毫無感情,甚至無可避免地帶著厭煩嫌棄的男人,要貝欣訓練自己,甚至強迫自己發揮真正的關懷和愛心,是心靈上一段相當艱難的歷程。
由愛而恨,抑或由恨而愛,過程都是淒苦的。
很多個夜里,因著丈夫的夜歸,她反而覺著無比歡暢,不期然地有個葉啟成不回來更好的念頭鑽進腦袋去。
貝欣需要不斷告誡自己,這種感覺和想法是不對的,很不應該的,務必克服和立即糾正過來的,那才鞭策自己坐起來,在燈下坐著,等待丈夫回來。
貝欣先行規勸自己,只要一天仍然生活在這戶人家的屋檐之下,吃著姓葉的一口飯,睡在葉啟成的床上去時,就有自己正確的身分要正視,有自己必然的責任要肩負。
貝欣覺得人用了沒有感情為借口,就可以把應盡的義務推得一干二淨是一種可恥的行為。
她嚴厲地警告自己不可在這做人處事的方向上迷途。
貝欣相信只要她的路子走對了方向,她最終還是會很快樂的。
幾乎每次等到天色微明,葉啟成回家來時,都沒有見著他有好臉色。
「這又何必呢?」貝欣總以這麼一句話作開場白。
葉啟成白她一眼,道︰「你最好別羅嗦,別忘了要大清早起來干活的人是你。」
「啟成,賭是可以迷失本性以致傾家蕩產的。」
還未待貝欣說下去,葉啟成就一個翻身,捏著貝欣的頸,厲聲喝道︰「你詛咒我!」
「啟成,我是關心你。」
「你真有我心的話,就別老是像條死魚般躺著任人宰割似的,花了半副身家把你討回來,樂趣還不如嫖妓。」
第三部分
第3節歷年不衰
葉啟成把貝欣摔開,蒙頭就睡。
貝欣知道又一次失敗了。
每一次她掙扎著要跟這睡在自己身旁的男人進一步培養感情,改善關系時,效果都只有適得其反。
她再沒有辦法和能耐勸導葉啟成,把他重新納入生活的正軌。
退而求其次的方法,就只能努力替葉啟成把一頭家與成記飯店都打理得頭頭是道。
為葉家奠定比較穩固的收入根基,是對他們父女生活的一份保障。
這反而是貝欣樂于盡心竭力地去做,也比較有信心做好的一回事。
這陣子,讓小沙皮狗彼得跟葉帆成了好玩伴,貝欣心頭的牽掛更少了,她就著力的去為成記飯店多想些生意出路。
苞陳添合力把成記的窗櫥重新打點裝修過,變成了一個附賣香煙的櫃位,果然收到預期效果。
有些分明是過路的客人,看到櫃位內擺放的香煙,走進來買一包後,就有半數不自覺地坐下來多光顧一碗面食,時間對上了的話,還干脆在店上用午餐或晚飯,這就無形中多了不少生意了。
陳添也不覺興奮起來,跟貝欣說︰「你真是香煙世家出的身?」
貝欣一邊在點數從批發商買過來的煙包,一邊說︰「我婆婆就是這樣告訴我的,所以我才想到了要在這成記設小煙檔。萬事起頭難,你看我如今連這些香煙的名字都沒記得好,可是啊,可能有一天,我就能做起香煙的大生意來。」
陳添笑︰「說不定啊,貝欣,你這副性格是能創造明天的。」
貝欣忽然歡欣地跟陳添握手,道︰「好,我們一言為定,我有一天當了香煙業的巨子,你依舊在我身邊幫我。」
陳添哈哈大笑,道︰「怕那時,我老得走不動了。」
「走不動不要緊,一樣能對我耳提面命,就封你做顧問。」
「這名詞可新鮮呀!哪兒學來的?」
貝欣指指櫃台上的收音機,道︰「就是它,很好很方便很有用的老師。添伯,你也來听听英文節目,听多了自然懂自然會。」
陳添皺皺眉頭,狐疑地問︰「真的會听多了就懂?」
「自然了,人生出來就像白紙,嬰兒放在哪個地域里帶大,他就會說當地的語言,完全是听得多,耳濡目染之故。我們年紀大了,學習的進展沒有那麼神速,但總是能學會的。添伯,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