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些什麼呢,最重要還是要坦白相處,相處不來,就只有拆伙。
我是過來人,有什麼叫不明白的。
經營生意的方針,推廣業務的方式,反而是我最關注、最落心機的。
日以繼夜的思考,如何可以在菜單上下功夫,吸引食客,除了價廉物美之外,還得想些招徠之術。
別些行業往往借重名牌,以添聲勢,我們開設快餐店,可否都走這名牌路線呢?
忽然,靈機一觸,把我買回來的一疊烹飪書檢出來,重看一次,絕大部份都是一位李太撰寫的食譜。
這位李太,在電視台婦女節目內主持烹飪,因此知名度極高,她出的書,因此而甚受歡迎,不正正是人們愛名牌的表示?
如果我可以懇請她讓我們快餐連鎖店用她的食譜,每月給回一筆顧問費用,對客戶的吸引力是肯定有的。
于是,我想起大嫂呂漪琦來,立即搖電話給她︰「你是認識電視台的編導的,我想認識李太,你可以幫個忙找她嗎?」
對方說︰「曼,這一陣子,江湖上對你的非議極盛,都說你在搞東搞西,竟以撈家婆似的姿勢出現,這是怎麼回事了?也不好胡亂地找人家幫你什麼忙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想擔戴。」
既已說得如此明明白白,也算好事。
我連心都未有牽動半下,就掛斷了線,連忙找別個朋友幫忙去。
熱衷而投入工作的人,把所有這等工作上的困難都視若無睹,這天踫了壁,那頭立即再行模索,總有行得通的路。
丙然,把李太找著了。
她是個高貴而斯文的女士,現實生活中見她,此熒光幕上還要和藹可親。
當她听了我的陳述及解釋之後,說︰「很好的業務推廣橋段呀!我們合作,也真是相得益彰,你能把小名及拙作放在店內,就是給我宣傳了。容我提一個建議,你可以考慮在快餐店放一個旋轉書架,放一些烹飪圖書,說不定來買兩菜一湯的人,也會買一本叫兩菜一湯的食譜!」
真是太好太妙的建議了,我興奮得什麼也不會說,只連連多謝。
「不謝,不謝,職業女性是應該互相溝通,彼此幫助的。」
當我把這個好消息與新主意告訴寶釧時,她翹起大姆指贊,再問︰「那麼我們樂寶快餐的廚子就真的要照著李太的食譜做每天的待備套餐了,是不是?」
「這個當然了。」
「你不也是訓練有紊的,為什麼不一獻身手?」
「早就有此打算了,原本講好要一石二鳥,既試我的廚藝,又努力為媒的事。只這一陣子實在是太忙太忙,連睡眠的時間都不足,才把什麼都擱置了。」
「說起這件事來,我看是事不宜遲了,那次舞會之後,根本都沒听秦雨提過跟柏年有約會。我看,這丁柏年是太保守了,讓我們快快推波助瀾去。」
實行賣花之人插竹葉,別管自己,且幫了旁的人再算。
于是特意在這個周末,把秦雨、寶釧和柏年約來家里吃飯。原本要把藍彤真和常翠蓉也請在一起的,只是前者去了日本公干,後者有業務應酬,未克赴會,就只有我們四個人了。
寶釧一來,就給我說︰「讓我當二廚如何?」
「好。」我應著,然後故意說︰「那麼誰招呼柏年了?」
丁柏年說︰「我是自己人嘛,怎麼還用招呼,一起到廚房去看名廚表演好了。」
「不,不,不!」我慌忙說︰「人多手腳亂,我也不要廚房塞滿觀眾,人一緊張,會失水準。你且在客廳里坐坐,我派秦雨負責陪伴你。」
丁柏年無奈,只好跟秦雨走回客廳上去。
廚房門一關,我差點忍不住大笑起來。
「看,我倒是聰明的。」我對寶釧說。
周寶釧翹起大姆指贊。
兩個人頻撲了好一會,終于把一頓四菜一湯的飯菜弄出來了。
我說︰「且讓你們幾位大股東先試試手勢,將來樂寶食店開張,這是逢星期一的四人菜式。」
丁柏年飛快地嘗了幾口菜,又喝下湯,說︰「好到不得了!」
「賣多少錢?」
「薄利多銷,五十元四和菜,白飯與湯任取。」
「我每天由中環趕往新界捧你的場。」丁柏年實在興奮。
「將來建設了一個中央系統式的大廚房,就可以進軍中環,連寫字樓區的生意也吞掉了。」
「看,寶釧,原來你的這位好朋友是禾桿蓋珍珠,名實相符的商界女強人。」柏年說,已然吃罷了一碗飯,再添。
鎊人的胃口都好像好得不得了。
第42節飯後,寶釧仍借故走進廚房來緊張地說︰「有沒有發覺兩人的異樣?」
我想了想,答︰「柏年是興奮的,然,秦雨卻出奇的沉默,她平日說話比較多,你看呢?」
「我也有這個感覺。然,這也許就是好現象了。試想想,蜜運期開始時,總是男的興致勃勃,七情上面,女的卻反而變得文靜,羞怯怯的。是不是?」
「大多情況如此。」
我們捧著幾碟切好了的生果,走出客廳時,只見秦雨獨個兒翻看我的錄影帶,卻不見丁柏年。
我問︰「柏年呢?」
「他在露台。」秦雨答,連眼楮都沒有抬起來。
我和寶釧的面色一沉,交換了眼色,我就管自走出露台去。
丙見丁柏年一個人憑欄而坐。
面前的海港夜景是極之美麗的,儼然像個珠光寶氣、翠擁珠圍的貴婦,魅力四射,顧盼生輝,難怪本城有多少人迷醉而舍不得離去。
「獨自一個人看夜景?」我走到柏年身旁說。
他回望我一眼,臉上掠過一絲迷惘,說︰「是的,很美,很誘人,很舍不得。」
「你還沒有需要離她而去。」
「世事難以逆料。」柏年將眼光放回海港的對岸︰「情不得已。」
我駭異,緣何他會有此感慨?
「什麼事令你百感交集似?」我問。
「在你生命之中,有那一次?那一晚的情景令你最難忘?」柏年竟沒由來的這樣說,作為答復我的問題。
我望住了燦爛的星光,把思潮拋到老遠,想起了許許多多年的一個晚上。
丁松年學成回港,我們在世交的情誼下開始來往。他約會我到一個同學的生日舞會去。
那同學姓趙,正正是住在半山一間華廈,有一個非常非常寬闊的露台。我和松年一直共舞,忽然,他對我說︰「這兒太嘈吵太多人,我們到露台去吸一口新鮮空氣好不好?」
我點了頭。
松年拖著我手走到露台,我倆就伏在欄桿上欣賞夜景。
丁松年不是個多話的人,他很久很久都維持沉默著,這使我生了點點尷尬,問︰「我們在這兒逗留多久呢?不回到客廳上去了?」
丁松年回轉身來,問︰「如果我不要再回到客廳上去,只在這兒站著,靜靜的思索,你會否陪我?」
我差點失聲笑了出來,怎麼松年的表情和語調像個大男孩。
我沒有答,不曉得答,一個幼稚的問題之後可能有一個非常深奧的答案,我總不宜魯莽。
于是,我只是笑。
松年伸手托起了我的下巴,說︰「曼,你笑起來太美了!」
說罷,就吻住了我。
頭上的星星,一顆一顆,像灑下來,像親友手中祝頌的碎花紙,撒向一對宣布愛戀的新人頭上。
當然是我閉上了眼的夢想。
我告訴了柏年,這一幕往事,就是我最難忘的情與景了。
不明白為什麼竟向他坦白,我走出露台找柏年的目的並非與他談心。
然,也許是今晚的月色、星光,以及夜景,實在是太美太美了,美得使人渾忘了現實生活的使命,只會回顧生命上那零零碎碎的一頁頁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