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湊巧,我畢生最難忘的情景,跟你的完全一樣。」丁柏年這樣說。
我睜著他,完全想不明白。
「那一夜,我也在場。我正要走出露台去找你,就目睹你畢生最難忘的情景。」
我听呆了。
「無可否認,那天晚上,你很美,閃亮一如我們的東方之珠。」
我無法作出反應,腦子里混淆一片,丁柏年的說話,一句又一句,並不依次序地在我耳畔重復細響起來。
恰于此時,寶釧探頭到落地玻璃門窗外,向我們打招呼︰「露台外有什麼寶貝,把你倆吸引著了?」
「沒有,沒有。」我連忙答說,並且闊步走回客廳。
「秦雨說要回家了,向你告辭。」寶釧這樣說。
「啊,是嗎?那麼,請柏年送一送吧!」我說。
「不,不,我自己走!」秦雨的反應比正常情況稍為激烈,讓我和寶釧都有半分驚駭,可又不便細細追查。
柏年站在一旁,並不造聲。
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寶釧于是打了圓場,道︰「我這就跟秦雨同行吧!先告辭了。」
當然,我不能這就加多一句,對柏年都下逐客令。
在朋友的眼光中,我和柏年多少有著親戚關系。
送走了寶釧與秦雨之後,客廳里只有我們叔嫂倆。
兩人都無語。
突然的,丁柏年倒抽一口大氣,對我說︰「我最低限度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我和秦雨只是能相處、談得來的朋友,只此而已。」
說罷,柏年抓起了外衣,拉開大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登時跌坐在梳化上,愣住了。
很久,很久,我才曉得思索。
第一個問題是︰丁柏年是不是已經表白得足夠了?
當我和丁松年鬧著甜甜蜜蜜的戀愛時,並沒有注意到身邊有人投來羨與妒的復雜眼光,只為他喜歡我?
想都不要再想,我抱頭跑回睡房去,倒在床上,一直顫抖著。
一個人對于一件突如其來的意外事,完全無法接受,亦不曉得應付時,他會惶恐失色,因為是禍是福,並不在預計與控制之列。
我把自己裹在重重的被氈之內,希望可以爭取一點溫暖,鎮靜我如鹿撞的心。
第43節
電話鈴聲突然的響起來,我伸手過去抓緊了電話筒,不知應否接听。
「喂,喂!」對方是寶釧。
「你上床休息了沒有?」她問。
「還未睡好。」
「曼,你知道什麼事情發生了?」
「我不知道,真的,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下意識地不要對方再問下去,因為我將無辭以對。
「當然,你不知道。我這就來告訴你。」
我在心內喊吶,千百萬句,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然,周寶釧一句也听不到,她依然的自說自話。
「秦雨在車上哭了,這麼一個豪邁爽朗的女孩子,有輝煌耀目的事業,有可觀豐厚的家資,有備受尊重的社會地位,依然難逃劫數。」
「為什麼?柏年跟她說了些什麼?」我惶恐失聲地問。
「沒有,什麼也沒有,只是秦雨和丁柏年都是個聰明至極的孩子,是我們做得不對,擺出形勢來,迫著他們表態。結果呢,不言而喻,秦雨是心領神會,知道大勢已去,故而忍也忍不住,在我面前跡近崩潰。」
我沒有造聲。
「丁柏年這男人真難以捉模,雖說是有才有貌有勢的一個上佳男人,說到底也要挑個好伴侶啊,為何如此的吊兒郎當?他從來沒有興起過成家立室之念嗎?抑或他心上另外有人?」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答復是急促的。
「忙了整天整晚,你累了,是不是?」她問,大概覺得我的反應略嫌夸大。
「有一點點。」
「那麼,睡吧!所有的問題,在太陽再度升起來,即獲解決,我們要有信心。」
問題太復雜,並不能如寶釧所期望的,很快就獲解決。
我相信依然膠著。
惟一的幸運是連鎖快餐店首兩間分店開張了,我忙碌而緊張,根本再騰不出情緒來兼顧別的事。
連鎖快餐店每周七天,天天有不同的和菜。我們並不提供飯盒,形式是別樹一幟的,稍稍偷了從前包伙食的生意橋段,將之重新包裝,再推廣給目標客戶。
本城原來真的充滿奇跡,我們樂寶快餐店便是一例。
開張才那麼一個星期,午膳時間固然排長龍,且有甚多電話下訂單。工廠內的人都三五成群給我訂購和菜,待午膳時間一至,就派人到店里取。
一個星期過去後,更接到有大批工廠要求我們供應整個月的午膳。因為是長期訂戶,就更主動提高服務水準,另外急急雇人送外賣,連客戶自取的時間都省了。
這個外賣送飯的制度,很能起刺激作用,快餐店所接的生意是門面交易的四倍。
我實在忙到頭暈眼花,最要命的還是我那急躁的脾氣,絕對希望能三天之內建成羅馬。我對寶釧說︰「跟其他股東商量,我打算從速在各工業區開設樂寶快餐分店了,好生意的概念一生,就有人爭相效尤。」
「完全同意。不用問他們了,全都是睡公主式的股東,任你自把自為吧。資金方面,絕不成問題,樂寶光顧的銀行,跟我們很有交情,且我們也不缺現金周轉。」
我自豪說︰「只須把我們開業以來的成績展示,就已有足夠的交易條件,根本都不勞動用到交情。」
「所以說,要為人青睞,最具體而有效的方法,是強化自己。曼,我說得對不對?」
語帶雙關,我當然明白。
「我並沒有想過要以自己的新身份與新成績,去向舊人交代,或交換什麼?這幾天,律師就要替我們辦妥離婚手續。」
「這麼快?」
「我沒有跟他爭取什麼,凡是我名下的物業及有價證券,我都取回,天公地道。丁松年給的瞻養費,數目多少,悉從尊便,我反正囑我的律師成立基金,放進去直待丁盎山二十一歲之後,可以逐年領取利息,幫助他建功立業,我無所謂,手上所擁有的,已經足夠。」
周寶釧點點頭。很感慨地拍拍我的肩膊說︰「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別說是不愛自己的人,無謂叨他的光、受他的惠。就連愛自己不夠者,亦不必仗賴他半點,留為話柄。曼,我從來沒有跟你提起,自己經營皮草生意,我未有取餅楊真半分錢,都是靠銀行的借貸而起家的。只為一點自尊使然。那年頭,他還有正室在世,死不肯離婚,在名不正則言不順的情勢下,我認為要他支持是一份屈辱。」
是的,每個人心志與價值觀都不同。
有些女人,沒有了人,抓住了錢,視之為公平。
我們這些女人,覺得既沒有人,就更不必搖尾乞憐,更見委屈了。
彼此都有因由,都合乎情理。做人很多時是求個心安,自然理得了。
為我辦離婚手續的律師,很語重心長地勸我︰「許小姐,你可以爭取得更多。」
「單是換回你對我的這個稱謂,已經價值連城。」
我笑著這麼回答他。的確,經過很多年的婚姻束縛,突然的回復自由身,好像一個發覺多年以拐杖走路的人,有一日,被人家把手杖搶去了,竟還能一步步的走,越走越習慣,越堅挺,那種驚駭與喜悅,難以形容。
律師嘆口氣︰「要對方為了他心頭所好,付出較高昂的代價,也是很應該的。」
我凜然正色道︰「如果從這個角度出發,我更不向他索取分毫。我不要給他機會,以我為餌,去成為他那為愛情而不惜犧牲的偉大情操。要收他多少錢,才值得出賣自己,以抬高對方的一段新感情的身份?我只把這婚變看成一種社會上普遍得不能再普遍的現象,何足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