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松年如言作了回應,一動都不動的站著。
「你想到那兒去?」
「我今夜有約。」
「約了那個女人?」
「她叫邱夢還!」丁松年竟這樣答。
「要不要我向她三呼萬歲?」
他住聲了。
「你不可以去,你不可以踏出這房子半步,我今夜要你留在家里。」
他只微微一愕,還是走向大門,關門,回頭給我說一聲︰「曼,對不起!」
然後就走離了我們的家了。
大門砰然一聲關上,像一拳狠狠地槌在心胸之上。
我潑辣地大吵大嚷,抓起幾上的水晶煙灰盅就往大門摔過去︰「去吧!有本事去了不要再回來。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世界上誰沒有誰就不能活下去了,你以為我會怕,我會死,我會傷心,才不會,才不會!是你丁松年看扁了我!」
我仍然不能自已地倒在梳化上哭,哭了很久很久,直至鼻孔被栓塞著,根本不能呼吸,有種快要窒息的辛苦感覺,才叫自己控制著,不要再哭下去。
我張著口,拼命吸氣,活月兌月兌一只在烈日下被人連連打了好幾棍的狗,俯伏在地,只覺全身翳痛,內傷嚴重,不得翻身,只管申吟似。
許曼明,就快要在下一分鐘完蛋了。
不,我說了,我不要死,我要活下去,放長眼光,看那奪夫的女人是誰?看這負心人如何收科?看他們倆有個怎麼樣下場?
我決計不會就這樣放棄,我不會。
以手背揩干了淚,作了幾下深呼吸,我重新站起來。身子好像一下子站不牢,有點酸軟,別怕,只消扶著牆,一步步走就好。
走進睡房的浴室內,打算洗一把臉。
一昂起頭,往那面鏡子望去,驚呼一聲,嚇得連連退了幾步,背撞在牆上,才曉得停下。
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鏡中人是自己的話,也真太恐怖了。
一張臉掛著兩只紅腫而無神的眼,口唇是紫白的,蓬頭垢面,且覺面肉橫生。
從來沒有發覺自己少女時代那清麗的顏容已逝。
從前?臉是輪廓分明的,眉是眉,目是目,鼻是鼻,咀是咀,各安其位,清晰俊俏。
如今一張浮腫的臉,塞上五官,那麼的模糊不清,那麼的敷衍塞責,那麼的馬虎隨便。
這個會是我嗎?
再倒呼一口冷氣,鼓起勇氣望向全身鏡,竟又看到自己已略呈臃腫的身形。
細腰已不復見,那小骯上,因呼吸急促而牽動的兩圈肉,竟肆無忌憚的在衣服下震抖著。
那原本健美的胸脯,因著腰肢的擴闊,相對之下變得不再出色。
手臂的兩泡肉,微微的甩甩蕩蕩。
天!這就是曾經在眾親友跟前備受過贊美的好看人兒許曼明嗎?
怎麼可能?怎麼會?
尋出丈夫變心的根源來了。
是因為自己變得丑陋,不復明艷照人,所以他移情別戀。
丁松年真是移情別戀了嗎?
一想,又禁耐不住,重新嚎啕大哭,整個人哭得連手腳都生痙攣,無法支持得住,倒到地上去,稍稍扶住了馬桶,才沒有癱瘓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
我竭力的想,事情不可能糟到不能挽救的地步。
丁松年只不過看著我在容貌身段上有一點的自暴自棄,故而,他提出了警告,以行動提出了警告。
一旦讓我驚醒過來,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了。
我知道男人,他們只是慕少艾、愛美、留戀養眼的一切事物,當然的包括女人在內。
我想停當了,先止住了哭聲,緩緩地爬起身來,模索著回到房去,躺在床上,想一想。
太累了,跟丁松年打了一場仗,也跟自己打了一場仗,真是太倦、太需要休息了。
體力不支之下,我竟睡至日上三竿。
驀地驚醒過來,我立即坐起身,向四圍張望。
昨晚是睡得太匆忙,連窗幕都沒有掛下,睡房內已是一室陽光。
床畔的那全屬于丈夫的位置,一點也不零亂,枕被都齊齊整整,這只證明丁松年竟夕沒有回來。
所有昨日發生的事故,都在這一陣子回籠了。
第22節
天,丈夫已經離我而去,走個沒影兒。
我嚇得口唇不住打顫,立即跳下床,沖下客廳。
沒有人,全屋靜悄悄。
我高聲喊叫︰「是不是都走光了?回應我,回應我!」
阿珍慢條斯理走出客廳來亮相,給我說︰「太太,你早!」
「還早呢?現今幾點了?」
「差不多十一點。」
「為什麼不叫我起床?」
「你昨晚沒有囑咐。」
我為之氣結。
「先生是昨晚沒有回來,還是今晨絕早出去?」
「我不清楚。」
「去給我倒杯咖啡吧!」我囑咐她。
阿珍望住我,沒有即時作出反應。
我再說︰「你沒听清楚我的囑咐?」
「不是。但,太太,我正要跟你說,我已執拾好行李,這下我要離開丁家了,只等你醒過來,查翻行李。」
「阿珍。」我跳過來︰「你就是為了昨日幾句齟之故?」
我恐懼,不要身邊的人都突然離開我,這使我感到孤立、苦愁,更不知所措。
想不到阿珍竟看著我微微笑,說︰「太太,我阿珍不是個有學識的人,但听人說過一句話,叫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老早已萌去志。」
是語帶相關?還是什麼意思?
我慌亂地說︰「你要辭工,也得跟丁先生有個交代。」
「早在昨天,我向丁先生講個明白了。」
「他最喜歡吃你弄的家庭小菜。」我下意識地試圖游說。
阿珍笑笑,答︰「丁先生根本沒有太多時間在這房子里吃飯吧!」
就算這是一句非常平常的說話,在今天听進耳朵內,都覺得刺耳。
我臉色驟變,下意識地覺得阿珍根本在諷刺我,于是有點惱羞成怒,說︰「好、好、好,要走便走。有錢哪兒請不到女佣?」
阿珍慢條斯理,將嘴角略略扯高,使那個笑容顯得如此不屑,更令我難以下台。
阿珍問︰「太太,要不要檢查我的行李,我這就要走了。」
「走,走,不用看了,家里如有失竊,警察自然會替我抓人。」
這是個法治社會,我們是受法律保障的。
我一紙婚書在手,自有我的權威,不是丈夫偶然的花心歪行,就能動搖我的正統地位。
電話鈴聲猛地響起來,我接听,渴望是丁松年,結果呢,只是仇佩芬。
「你還呆在家里,究竟攪什麼鬼?害我們三缺一,一直伸長了脖子等。」
天!我完全忘掉了有麻將局這回事。
「阿珍要辭職,直鬧了半天,我的心情不好!」我這樣說。
「什麼?女佣辭工有什麼大不了,通城都已是菲籍女佣世界,怕什麼?犯得著影響心情。照這麼推算,若你的股票投資受損,或者發現丈夫走私,是不是立即上吊?」
真是崩口人忌崩口碗,沒有想到,丁松年才出事一天半天,就弄得草木皆兵,好像周圍人所說的話,全部都沖著我來似。
我一直鼓著腮,一時間語塞。
「喂,喂,曼,你仍在嗎?」
「在的。」
「還不快快趕來?」
「我不來了,心里實在亂糟糟,提不起勁穿衣外出。」
「神經病。」
「佩芬,倒是你趕來看看我好不好?」
「天,真是世界奇聞,你別孩子氣了,要真不想出來,我還要急急另搖電話找腳色。明天我們再聯絡吧!」
這就掛斷線了。
整間房子又靜悄悄的只剩自己一人。
我從客廳,走進飯廳,再走上睡房,轉了兩個圈,決定再躺到床上去。
蜷伏著,當然的不能入睡,干睜著眼,在床上翻左復右,轉了幾個身,實在再呆不下去了。
伸手抓著床頭的時鐘一看,一番折騰之後,才不過消磨了十分鐘。天,怎麼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