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容易兼舒服的一份工,居然連一兩句閑氣都受不了,真是豈有此理。
悻悻然,我走回睡房去,躺在床上生悶氣。
忽然有種不能自制的恐懼來自心頭的孤獨感。怎麼可能一天之內,發生這麼多宗不遂心、不如意之大大小小事呢!是不是自己的噩運要開始了?
細想,我整個生活圈的歡樂順暢與否其實都維系在丈夫身上,如果這座靠山有動搖,我要面對的生活問題,有可能多至不可勝數。我連想下去都覺得煩亂。
試行抓起電話來,再搖到電話公司去查詢馬尼拉的大酒店電話,分別搖去兩間查詢,不得要領。再查兩間,依然石沉大海。如是者,試了六間,再提不起勁去追查失蹤丈夫了!
隨他去吧!自己可能是捕風捉影而已!
反正明天就要回來了,我再二口六面向他問個一清二楚不遲。
翌晨起床時,已經十點。
一向不能早起,老是要睡過九點,才覺得心上安穩。
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搖電話到丁松年辦公室,囑咐他那趾高氣揚的秘書說︰「丁先生回來,叫他立即給我電話。」因為松年曾說過,他會由機場直接回公司,晚上才返家的。
「好的。」對方這樣給我說了。
「你別忘了,今天已是星期一,你要好好辦公了。」
苞著,我把電話摔掉。
也許這句話是太不客氣、太小家、太令對方難堪了。我知道其實自己是不必說的。但,世界是欺善怕惡的世界吧,有機會顯一點顏色而自動放棄,經常會後悔。
我又可是從來受慣閑氣的腳色?
一直候過了午飯時間,還沒有接丁松年的電話。
下午,我把牌局推掉,沒有這份心情。
懶散地在家里走來走去,收看那些專為婦女而設的電視節目。
躺到床上去,可又不能入睡。
長日原來這麼難于消磨。
等待又何其難受?
再忍不住,搖電話到丁氏企業,又得跟那可惡可恨的秘書通話,要她把電話搭給丁松年,感覺上好像受她恩惠似,真不好受。
「丁先生回來了沒有?」我問。
「回來了。」對方竟這麼答。
「回來多久?」
「上午十時多一點回來的。」
「你為什麼不代我轉告,叫他打電話回家來?」這秘書是越來越放肆了。
「我已經把丁太太的口訊告訴丁先生。」
這麼一句話,活靈靈賞了我一記耳光似。不就是取笑我,丈夫沒有時間、沒有興趣、沒有需要听命于我,在小別之後趕緊給我一個電話。
我氣得真的發抖,雙手緊緊抓住電話筒說︰「讓我跟丁先生說話。」
「丁先生現正開一個緊急會議。」
「沒有事緊急過我的要求,搭進去。」
對方仍遲疑著。
我抬高聲浪,重復︰「給我搭進去。」
電話在半分鐘後終于搭進丁松年的辦公室去。
我一開腔就嚷︰「松年,你究竟跑到那兒去了?為什麼不回我的電話?你是幾點飛機回到香港來的?告訴你,你的那個秘書是斬千刀,完全目中無人,我就沒見過有主席太太會像我這般的受盡你的下屬閑氣。」
真是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我一連串的發泄之後,稍稍平一平氣,才發覺對方沒有答我。
「松年,你還在嗎?」
「在。」
「那為什麼不答我?」
「我在開一個緊急會議。」
「那麼,幾時回到家里來?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
「我也是。將盡快回來,我們需要好好的談。」
丁松年這麼說,還算安了我的心。
本來,為那麼一句半句謠言,就鬧得滿城風雨,是不大需要的。我從來都不懷疑丈夫會有什麼不軌行為。然,是非拉到自己身上時的那種感覺原來這般難忍難受難堪,人言可以一如興奮劑,一出了口,一入于耳,就產生強力作用,刺激腦部神經,以致于會整個人不能自控地驚痛緊張起來,于是言語行動都會夸張了一點,似是難免。
如今細想,對于這種經驗,竟有新鮮的感覺。發現在過去的那些日子,我都未認真了解人言可畏這四個字的威力。正所謂「針不刺肉不知痛」就是這個樣子。
忽然想,從前必也有很多機會做著這種拉是扯非的事,當事人也一定受到相當程度的干擾。
或者,以後自己說話也真要小心一點才好。
第19節
丁松年果然遵守諾言,還未到五點,就已提前下班來。
我原來打算興高采烈地迎出去,後來翻心一想,不成。剛才還在電話里頭發脾氣,我既然已拉開序幕,就有頭有尾,好好的串演下去,然後來個大團圓結果,方是正經。
于是,我板起了臉孔對牢丁松年。說︰「你倒算是個守時的人!」
丁松年月兌去外套,略松一松領帶,完全作好開談判的準備。
我差一點要笑出來。有閑情逸致時將小事化大,也無不好,倒是增加生活情趣。夫婦二人相處長了,感情褪色,是要加添一點色彩,補救過來。
我看,跟松年吵兩句,給他一個下馬威,還是要在他好言向我解釋、呵護、哄逗之後,來個和好如初的。
再加上小別勝新婚,等會兒的這個晚上,一定會是歡天喜地的。
「早點回來,以便能跟你好好的談。」丁松年伸出手來,看看手表︰「待會兒我有個飯約。」
我當即沉下了臉,問︰「約了誰?才回來這一陣子,竟這麼急于應酬!」
「那不是應酬。」
「不是應酬是什麼?」
丁松年很鄭重地答說︰「是個重要而愉快的約會。」
「什麼?」我下意識地問。
「曼,我約了一個我希望能經常跟她在一起的女朋友。」
我望著丈夫,有一陣子的迷惘。
「這件事,我一直遲疑著沒給你說個明白,只為我的確有點膽怯及自咎。」
「什麼事?快說!快說!」我忽然情急意躁,仿似大難臨頭。
「曼,我跟邱夢還在一起有一段日子了,彼此都覺得不可以沒有了對方,問題膠著,寢食難安,夜不成眠,令我們的精神緊張至快要影響到日常的工作上來。是不可以再不正視和解決的了。」
天!誰是邱夢還?
丁松年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我錯愕得張著嘴巴,完全不曉得回應。
「曼,我跟你是越來越疏離、越隔膜、越陌生、越……無法相處。」
丁松年的語調是苦澀的,好像經歷過一場大大的掙扎,始能圓句。
我嚇呆了。
把眼楮睜得老大,我盯著丈夫,下意識地問︰「你打算怎麼樣?離婚?」
「如果你肯答應的話,我會感謝。」這是丁松年回我的話。
我霍地彈起身來,整個人在置身于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奇怪環境之內。
我轉了一個身,周圍看看,想瞧清楚這兒還是不是吾家。
客廳內的台椅布置,一應擺設掛畫,全部都仿似舊時模樣。那盞從高高天花板吊下來的古銅大吊燈,還是三年前,我跟丈夫歐游時,在羅馬買回來的。
當時,我記得我跟松年說︰「家家富戶都好像非要買盞水晶吊燈不可的,都要變成俗不可耐了。我們家來個小幫命,把這一盞抬回香港去好不好?」
松年還調笑著說︰「怎麼不好?你拿的主意,我不會說不好,不敢說不好!」
我啐了他一口,就爽爽快快把信用卡放下來,把這盞仿中世紀歐陸款式的古銅燈買下來了。
我們不是一對從來都有商有量的好夫妻嗎?
丁松年信口雌黃些什麼?抑或我耳朵生了毛病、神經出什麼問題了。
我回望丈夫,只見他呆立著,以一種絕對誠懇、熱熾、近乎哀求的目光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