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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春 第15頁

作者︰梁鳳儀

于是我砌辭說︰「有點暈船浪!」

「你的樣子就是難看,想你也必是不適之故,要不要躺一躺?」

「我會照顧自己,你玩你的,休息一會,喝一杯熱茶就好,我會向救生員取暈浪丸。」

打發了仇佩芬之後,甲板上只剩我一個,以及一堆在玩手提電子游戲的小孩。

心情突然壞到不得了。游目四顧,完全不知所措。

當一個人孤獨的時候,原來是這般難堪的。

我伏在欄桿上,放眼遙望一片蒼綠的碧海,深不可測,里頭究竟有多少龍蛇混雜?有多少洶涌波濤?怎麼我從前想都未想過?

第17節

我一直以為人生是如一面平鏡的大海,只有在溫暖的陽光下嬉戲調笑的弄潮兒,只有在清風朗月之間寄情湖海的泛舟人。我沒有想過有可能突然翻風起浪,叫坐在幾十尺豪華游艇之上的安樂人都會目眩頭昏,渾身顫抖,五髒六腑都像要沖出口腔來才覺得安穩似。

我是不是真的在暈船浪了。

眼有點花,意有點亂,人開始迷糊。

我緊緊的以手握著欄桿,睜著眼,似見前頭有只小游艇,駕駛室在船頂上,有一男一女,相偎相依,男的似乎一手把,一手擱到女的肩膊上,就這麼一陣旋風似,從我們身旁駛過,去得遠遠。

我干睜著眼,慌忙告訴自己,疑心一定會生暗鬼。那男的像極了丁松年,只是幻覺。

是的,就是因為听到剛才的流言,胡思亂想之故。

丁松年一定不在香港。

我翻身走回船艙去,斜倚在梳化上喘氣。人要面對現實,是極度困難之舉。

像等待了一百年,船才泊岸,我才回到家里去。抓著女佣就問︰「先生有沒有電話回來過?」

女佣搖搖頭,答︰「沒有。」

我慌張地查看親友的記事簿,找出了丁松年秘書家里的電話,搖去問︰「丁先生有沒有留下在馬尼拉的酒店電話。」

對方支吾著︰「沒有。丁太太,反正丁先生明天就上班了。」

我說︰「那麼,給我逐間馬尼拉的大酒店查,看他住在哪兒,然後打電話到我家來,把結果告訴我。」

電話內沉默了一陣子。我微微提高聲浪,喝道︰「怎麼了?你听清楚我的囑咐嗎?」

「丁太太,對不起,我現在沒有這個空,今天是假日。」

「什麼?」我忍不住脾氣,勃然大怒。

「你再給我說清楚剛才的那句話?」我就看這麼一個小小秘書,敢不敢再明日張膽的頂撞我。

我賭她不敢。我說到底是她老板娘,一樣權操生死。

可惜,這一鋪,我賭輸了。

對方說︰「丁太太,我重復今天是假日,我並不習慣在與家里人暢聚之時,還要分神處理公事。」

「你妄視公事的重要性,以及你服從上司的專業操守。」

「對不起,丁太太,我的上司是丁松年先生。」

然後對方收了線。

他媽的,我這一鋪非但輸,而且輸得極慘,簡直面目無光。

明天一早醒來,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囑人事部把她革職查辦。

雖說,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我就讓她再顛來撲去地在茫茫人海中再另找浮泡,也好泄我心頭之憤。

便東俗語說得對極了︰「貧不與富敵,富不與官爭。」我看那些硬要為一口什麼骨氣,而偏要跟有錢人或官家斗的,簡直是白痴。

丁松年究竟跑到那兒去了?我仍沒有打算放棄,于是自行搖電話到電話公司去,要對方給我查馬尼拉各大酒店的電話。

一口氣我給接線生說了十個酒店名稱,對方懶閑閑地答︰「小姐,我們只可以一次過給你查兩個電話號碼。」

我咆哮︰「這是哪門子的規矩?」

「這是我們公司的規矩。」

「對,對,對,你們獨家生意,門口又高狗又大,市民無奈你何。我告訴你,我識得你們公司的主席,將來有機會,我必會提出這個荒謬絕倫的服務態度必須改善!」

對方慢條斯理地答︰「將來吧,將來歡迎市民的任何建議。現在呢,請問還要不要查兩間馬尼拉酒店的電話。」

我氣得幾乎爆炸,尖叫地嚷︰「我必會投訴你這種傲慢無理的態度!」

之後,把電話摔掉了。

我叉著手,干坐在客廳上生悶氣。

完全不習慣如此被人搶白,可是,無奈其何。原來世界上的有錢人也真有受氣的時候。

把心一橫,真要對這種打一世牛工的小男人小女人說一句活該!

心浮氣躁,很想要杯什麼凍飲,好淋熄心頭盛火。我大聲叫喊女佣。

無人反應。

自管自的擾攘了一陣子,更覺孤獨,沒人理會我生死似。且因喉嚨覺著點痛,更加納悶,干脆站起來,一古腦兒沖進佣人的工作間去,看他們搞什麼鬼?

先走進廚房,完全沒有人。

再推門走進佣僕的起立間,發覺三個女佣,坐著站著,有講有笑,根本閑得慌。

我忍不住罵道︰「你們七老八十了?根本听不見抑或听而不聞?難怪把我的喉嚨喊破了,也不管用,原來圍在一起談天說地。要不要多找個伴,湊足一台牌來消煩去悶了?幾千元一個月的薪金,比寫字樓文員還要高,可一點責任心也沒有?」

在丁家任事最久的阿珍,開口答話︰「太太,為什麼不按叫人鈴呢,你不是不知道工人房距離客廳甚遠,且隔著兩度門,我們如何听得見?」

我被她這麼一點,分明知道剛才是自己性急,胡亂高聲叫喊而忘了按鈴,可是,凶巴巴的訓下人一頓,才發覺自己 居,很有點下不了台,于是惱羞成怒,繼續苛責。

「為什麼事必要躲到小偏廳去呢,不可以留在廚房內听我們有需要時呼喚嗎?」

阿珍一臉的不快,也繼續頂撞我,說︰「功夫做完了,回到自己的起立間坐坐,聊兩句也是人之常情,怎可能無情白事的站在廚房內等呼喚,我們的職責又不是看更!」

所以說,為什麼現今人人都用菲藉女佣,不但貨靚價平,單是服從性就無懈可擊。

看,這阿珍,是恃老賣老也好,是錢買花戴也罷,總之,簡單一句話,半句齷齟氣也不打算受。認真今時不同往日。

我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

全世界的人聯手來對付我,我也未必怕,真是。

于是我厲聲喝道︰「你搞清楚自己身份,不要提高聲音跟我講話。要不喜歡,立即走,無人留你。」

阿珍一怔,居然跟我說了以下的那番說話︰「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日是你主我僕,我當然得听命于你,但,我也有權選擇結束這種關系的吧?」

說罷,根本沒等我有反應,轉身就走回工人房去。

其余的兩個佣人,也借故的走開了,隨手抓起一些什麼功夫來做,旨在置身事外。

我獨自愣在那里,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真沒想到,身為一家之主,都有下不了台的際遇,成什麼世界了?

第18節

我老早應該記得,現今的女佣吃香過大學生,動輒就辭工不干,搓兩三個月麻將再重出江湖,一樣其門如市。

這阿珍根本就不是個什麼好東西,只不過在我們丁家一大段日子了,說不上是看著丁松年長大的,但也是自從松年上中學,她就開始在丁家任事。勝在曉得煮兩味,煲一些好湯給松年滋補,如此而已。

尤其近年,她根本在家務上不需要動什麼手,其余三個佣人,一個管雜物,一個管洗熨,加上有菲佣輔助,丁盎山又有個一天到晚陪著他的家庭教師李芷君。

說是由阿珍打理兩餐,其實,我們夫婦倆十晚都沒有八晚在家里頭吃飯。若是在家宴客的話,就更不勞她阿珍姐的大駕了,都是由特約上門來服務的筵席專家弄一席得體酒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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