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黃醒楠跟其他富豪都一般迷信,現居司徒拔道的那幢華苑大廈,是他在七十年代與另一位廠家合資建造的,單是這個地盤就帶給他億元以上的利潤。從此表面上仍以紙業生意為主,實則上呢,廣東俗語所謂「食過番尋味」,已不斷以低姿態進軍地產,身價暗地里不住攀升。華苑正正是黃醒楠資產的轉捩點,他怎麼肯冒險搬出去?
當然,這個迷信的藉口是不適宜宣諸于世的。
記者們再追問︰「那麼,黃翁是不是打算買來給千金作嫁妝,讓他們小倆口子作新居用?」
黃醒楠又笑著說︰「我女兒還沒有通知我有關她的婚訊。若真是結婚了,新房子當然要由男家選定,醉濤小築送與新人作為休憩別墅,也還說得過去,以之作為正宅用,就不合適了。」
這麼一番話,可進可退,引人遐思。差不多已等于在記者們的腦海里,畫定了一幅門當戶對、金童玉女的美麗圖畫。
筆而,一宗醉濤小築的買賣,就在娛樂圈內掀起了軒然巨浪,拍岸驚濤,震醒了傅湘湘擠入侯門的美夢。
丙然,醉濤小築落成後三個月,喬黃兩家發出喜訊,成了兒女親家。
娛樂圈子內,真是有人快活有人愁,因為醉濤小築的另一個單位,賣給鐘表珠寶業內坐第一把交椅的常有舜,作公開式的金屋藏嬌用,搬進去的正是拍了《大佬!你好呀》一片而大紅大紫的青春玉女阮寧。
醉濤小築的這個單位雖不是歸于阮寧名下,但,住到那兒去當女主人的年薪,就不只百萬了。
金融界的打工皇帝,年薪三百萬。阮寧小姐呢,僅僅超越此數。外傳她是常有舜千萬金元的巨制,是過分夸大了一點點。
縱如是,有此成績,也值得圈內人對阮寧翹起大拇指贊︰「阿姐,你好野!」
實際上呢,就算是同道中人,把杜晚晴與阮寧視作同一專業的行家來作個比較,不論是架勢、風采、派頭、手段等等,後者之于前者是完全望塵莫及的。
杜晚晴是以真金白銀,把醉濤小築的一個面積最大、方向最好的洋房買下來的。憑的是喬繼琛與榮浚杰的雙重推薦。
她何只跟這兩位巨子有非常特別的關系與交情。老實說,這一夜,聚在杜晚晴的醉濤小築家內,吃晚飯、玩沙蟹的幾個本城頂級富豪,除喬、榮二翁之外,還有黃醒楠、仇佑昌,再加恆發銀行主席許勁,擁有三百多間連鎖百貨店與餐館的樂寶集團主席樂寶源,以及政府內華人第一把交椅的布力行司憲等,合共七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商政界巨人,非但都是杜晚晴府邸的座上客,且全是杜晚晴香閨的入幕賓。
無一人不知道這重關系、無一人不樂于接受這個安排、無一人不高興這種情況得以持續。
總的一句話,他們知道自己心甘情願,樂此不疲地受杜晚晴擺布。
圍在一片淡梨紅色雲石圓桌上的七位巨擘,一邊緊張手上的牌,另一邊又緊張杜晚晴對自己的態度和反應。
杜晚晴,這天一晚上穿得並不花巧,一件寬寬的月白色的衣裙,自腰間系過來一條麻色軟帶,輕輕地束起來,恰到好處地現出了細腰,拱托著豐滿而堅挺、非常合乎標準比例的胸脯。
杜晚晴一頭烏光水滑的長發,輕輕松松地綰在腦後,別上了兩朵小小的、枯黃的干菊,別有一番月兌俗的韻味。
臉是淨白的,只有從里透外的一抹自然酡紅,點綴在兩頰之上。杜晚晴輪廓的細致幼女敕,動靜的嬌柔俊逸,實在是集矜貴含蓄的柳湘鸞與妖艷嫵媚的花艷苓而成的極品。
最難得的是,杜晚晴由頭到腳,透著一層揮之不去的書卷氣,那不是她靠遺傳與繼承得來的,是杜晚晴獨家專有的氣質。
她,還是個如假包換的,有英國倫敦大學百福書院文學士學位的大學畢業生。
花艷苓在女兒學成歸來後,第一句話就問︰「你打算怎樣發展?」
杜晚晴看了她的外祖母一眼,再斜斜地把小腿交疊著伸出去,這麼一個誠懇的眼神,再加如此一個優雅的動作之後,她才開口說︰「我繼承你們的衣缽。」
出道三年,紅透半邊天是本城頂級交際場中一個絕大的奇跡。
杜晚晴跟她外祖母仍有晚上談心的習慣,晚晴偎依在柳湘鸞的懷抱里說︰「婆婆,做任何一個行業都需要突破。」
「對。」柳湘鸞拍拍孫女兒的背,柔聲地說,「我們的這一行怕還沒有名校畢業的大學生,打正招牌做這門子生意。你前途未可限量。」
杜晚晴說︰「婆婆,我需要你的教導、你的祝福,有甚于一切。」
「入門的第一件事,你必不能以你的職業為恥。胸懷坦蕩,言語才會玲瓏,舉止方能大方,內涵始會外溢,形態便能優美。」
「沒有什麼可恥的,婆婆!真的。」杜晚晴這樣說了。
她是真心誠意的。
回頭且看看她的環境與家勢,就明白一切了。
外祖母柳湘鸞已經一大把年紀了,除了年輕嫁與高驥時,享過幾年福之外,一直捱得金楮火眼,才把一雙兒女帶大。
杜晚晴的舅父高敬康,現今少說也已經近五十了,—直是游手好閑,無所事事。仗著慈母的一句話︰「他是高家惟一的血脈!」
于是替他成了親,娶回來的那個叫阿金的舅母,心腸淺陋得盛不住生活上任何壓迫。年年月月的攤大手掌,問柳湘鸞與花艷苓取家用,一派「你娶我回來就得養我」的款頭,毫無愧色,弄得家人啼笑皆非,卻無可奈何。
其後再生下了一子一女,落實了高家有後的功勞,更有恃無恐,繼續把撫養提攜自己一家大小的責任擱在柳湘鸞身上,繼而轉嫁給花艷苓,再傳下來,就成了杜晚晴的責任。
那一子一女,全部送美國留學,單是三個學期的學費,足足是小戶人家一家五口的一年糧。
花艷苓以色笑皮肉辛苦賺來積下的私己錢,經年貼補在家用上頭,老早已經床頭金盡,只余一肩責任與滿腔無奈。
杜晚晴的長兄杜展晴,表面上已經出身四年,實際上呢,時乖命蹇,做哪一門子的小生意,都虧蝕,一身都是債務。
二姐杜日晴,嫁與環境相當不錯的一個同班同學,叫游子健。家里頭的嬸母一大堆,是非之多,難以形容,等閑不敢再與娘家人親密來往,怕被翻起底子,節外生枝,諸多不便。連人都已疏遠,就更遑論可以拿一些私己錢,暗地貼補杜家了。
老三杜現晴,是杜家的現眼報。花艷苓一看那天生的白痴兒,就流眼淚,捶胸頓足,道︰「我們究竟干錯了什麼事,得了這個不可扔、舍不得扔的包袱。」
把杜現晴送到特別護理的療養院是最理想的,然,月費高昂,非平民百姓家所能負擔得起。
再下來,杜又晴、杜再晴一弟一妹,勤奮聰敏,學業成績相當優異,又是否忍得下心,不想辦法繼續栽培他們了?
依賴花艷苓,固然不可以了,父親杜一楓呢,少掉半個子兒買酒吃煙錢,就拳打腳踢,拿妻兒出他那口懷才不遇的鳥氣。對付這頭有血緣關系的瘋犬的惟一方法,就只有供給他滿意的日常使用,把他拴在屋里。
杜晚晴在申請到獎學金赴英攻讀前,就已經打好了算盤,對她外祖母與母親起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請相信我的這句話,你倆再捱多三年,待我回來,把整個包袱背起來,讓所有人都有好日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