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明軍嚇得自床上猛力坐起來,額上的汗滲流一臉,薄薄的睡衣貼住背脊,寒栗得使她不住打冷顫。
她稍一定神,立即飛撲至兒子的睡房去,亮了床頭的小燈,清清楚楚地看著嘉暉仍睡得好熟好熟,再伸手模模他的頭、臉、手,都那麼真切、實在,如假包換,賽明軍才吁出大大的一口氣。
真要再如此惡夢連連的話,她寧可失眠,不再入睡算了。
日子在只有自己深知的難堪難過難為之中度過。
賽明軍在私情上不錯是柔弱溫和一如一潭碧水,但,在公事的處置上頭,卻是硬當當、直挺挺的,一切都以公司的利益為大前提。
這最近,公司決議把很多個在大商場內的百貨店裝修,以便能容納更多類型的貨品。在挑選貨色以及決定跟那些供應商合作上頭,賽明軍一向有自主權。各個部門的買手均要向她作匯報。
認真來說,明軍的這個總買辦位置,是很能有油水可撈的。只要賽明軍首肯,那些供應商便可把旗下的貨品,放到本城頂尖兒的幾十間大百貨店里發售,更遑論,結賬的方式如果得到寬松一點的百分比,就益發能催谷盈利了。
筆此,賽明軍的青睞是生意上之成敗關鍵。
明軍呢,就是明知自己的批核與承諾,價值千金,她為了避嫌,絕少絕少跟供應商有私交,連請她吃一頓便飯,都難比登天。
明軍是個仔細而又謹慎的人,對于自己性格上的清白,尤其緊張。
她只看誰個是貨真價實,就跟誰合作。其余一應人情,絕少被受考慮。
這個作風已經建立多時,亦已為行內人所熟識,甚而傳誦。
其實事情往往是有因始有果的,就是因為賽明軍忠誠正直,才會如此的受到韋子義重用。
由于建煌集團系列的各百貨店裝修,明軍為了挑選新品種貨色,這星期極之忙碌。
有一家專門制造人造首飾的供應商,跟賽明軍接觸,希望能租用到一個小角落,以便他們能即席示範及介紹人造首飾。
這個生意意念倒是新鮮的,顧客可以把家中的零碎雜物帶到店來,譬如說是幾根皮帶、一粒鈕扣、一個外國的輔幣等等,交給營業小姐,她很快便可以幫顧客設計出一個飾物來,所收的費用無幾,非但廢物利用,添一番新風采,且還即席在人前表演,使店內有一番熱鬧。
賽明軍覺得十分有意思。且這個人造飾物的生意概念是由一位年青的姑娘,叫傅守怡的創建出來。她的這種創業精神,很得明軍鐘意。
暗守怡才不過二十五、六歲,原本在一間日本百貨店當售貨員,每天對牢那些少女專用的頭上與襟上飾物,忽然興起了這個念頭,回家去東拉西湊,一見到瑣瑣碎碎,要扔未扔的東西,她就變個花樣,將之變成飾物。也許真有點天分,把制成品帶回公司去給同事欣賞,都贊不絕口。
還試過兩次,她把創作的飾物掏出來讓同事觀賞時,踫巧有顧客來,竟看上了飾物,要求割愛。這給傅守怡的鼓勵太大了。于是干脆撒手去干。
暗守怡糾集了好幾位同年紀的同事和朋友,專心研究起制作來。然後,傅守怡首先辭了工,開始物色市場。因自己在日本百貨店工作過的關系,她曉得如何模索百貨業的門路,這就是她毛遂自薦,要求見賽明軍的經過。
她給明軍說︰「我是個負責任且求取進步的人。目前,我們公司規模不大,人手不是太充裕,且這種工作要有創意、有美感的人才可以勝任;故此,我只希望能租用三個百貨商場的櫃位,讓我們有所表現,再逐漸的全線經營,可以嗎?」
賽明軍本身是個從低層爬上高處的人,對白手興家的創業者至為尊重,當然很願意給傅守怡這個機會。
合作的條件已經商議得七七八八。傅守怡每個月在百貨店內所做的生意,要抽30%給建煌;此外,必須要有一個營業額的底線,作為租值的保障。這些,傅守怡都爽快地答應下來了。
于是賽明軍把多間百貨店裝修後的貨品類別安排,都做了一個報告,交給韋子義。
當然是很順利的獲得通過。根本上,除了明軍的工作信譽之外,也不過是一盤顯淺的生意數目而已。多少地方承擔若干租值,用若干燈油火蠟,支付若干人手薪金,再在貨品上產生多少盈利,那個平衡之後的盈余,確是在每年預測的利潤之內,就是值得批準試用的供應貨品了。沒有太大的花巧可言,韋子義當然是放心的。
然,報告獲得批準後三天,韋子義急召賽明軍,既尷尬又為難地問她︰「你跟那人造首飾的供應商簽了合同嗎?」
「這個下午就動筆了。」
韋子義吁了長長的一口氣,說︰「權且暫緩吧!」
「為什麼?」賽明軍直覺地問︰「約雖未簽,但口頭已經作實了,我們需要講口齒的。」
「這個我明白。」韋子義點點頭︰「但,上頭有命,那百貨店的三個櫃位位置撥給化妝品使用。」
「老總,這不是個明智之舉呢,化妝品佔用的位置已經足夠了,再多給地方,化妝品的最高營業額也不過如是,那豈不是平白浪費了發展機會。我們是真的寸金尺土呢!」
賽明軍非常著緊地向韋子義解釋,一時間竟沒有把韋子義剛才的說話作細意的分析。
韋子義清一清嗓門,說︰「明軍,你爭辯爭取的對象錯誤了。」
就只這句簡單的回話,有如暮鼓晨鐘,發人深省。
權操自上,要知道幕後操縱掌權者是誰,並不是太困難的一回事。
賽明軍忽然覺醒了,且情不自禁地嚷出聲來︰「是左思程嗎?」
而韋子義沒有回答,他站起來,隨手抽了一支香煙,燃點著,連連吸了幾口,似在思索一個頗嚴重的問題。
事實上,他說話的反應,已經等于向賽明軍透露了真相。
除了左思程反對,沒有人有資格、有心思會有能力、有資格、有心思去阻撓賽明軍的營業計劃。
為什麼呢?
純粹是商業決策上觀點不同?意見互異?抑或有其他?
這是韋子義苦苦思慮的問題,卻並非賽明軍的疑惑。後者心里有數,苦于無法言宣。
賽明軍是意興闌珊的,上頭既已有訓令要改,還嚕嚕蘇蘇的要答案,似乎只有自討沒趣。
如果對方有誠意將整件公事的安排作個討論,交換意見,只消開一次簡短的會議,就可以了。怎會像如今的,透過韋子義傳達旨意,這就等于不用商量,毋須審議,只一意孤行,令出如山了。
賽明軍輕輕的嘆一口氣,站起來,對上司說︰「我這就去善後吧?」
何必要不自量力、不知情識趣、不計較後果的爭?就算是爭,也是白爭的。
何況,賽明軍對左思程從來都未爭過。
當賽明軍走出韋子義的辦公室時,被對方叫住了︰「明軍!」
賽明軍回轉頭來,望住了一臉狐惑,欲言又止的韋子義,問︰「還有別的囑咐嗎?」
「你不打算據理力爭?」
「有用嗎?」賽明軍差點要加多一句︰「連你都不敢爭,我怎麼好越級挑戰?」
賽明軍當然意識到韋子義在接收左思程的主意時,已經明了進退得失的尺度,任何一個有相當地位的人,都會堅持一條萬世不易的道理,不打無把握的仗。
韋子義實在禁耐不住一份濃烈的好奇心,說︰「左思程在別的公事處理上都非常的合理而漂亮,我奇怪他會作出這個決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