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帶我去吃漢堡包!」
「你中午沒吃得好嗎?」
「不,只是今天有體操堂,一下子就覺得肚子餓了。」
相信每一個母親最開心的情景,都是目睹孩子們據案大嚼。
「媽媽,我有兩件事要跟你商量。」
嘉暉吃飽了肚,在喝他的可口可樂時,竟以成年人的口吻,歪一歪頭,滿臉認真地對他母親說話。
明軍差點失笑,說︰「好的,你且提出來,究竟是什麼事?」
「都是緊要事。」左嘉暉非常認真,他甚至稍稍坐直了身子才再整理話題。
「媽媽,我是不是太胖了?」
明軍實在再忍不住,笑出聲來,伸手模模兒子的頭說︰「這是個什麼問題了?」
「我們班上有兩個女同學在減肥,都說是醫生的要求。我這一陣子,吃得越來越多,有點擔心。」
明軍啼笑皆非。當然,兒子這早來的老成,意味著他們母子的溝通更進一步,這是可喜的一回事。然,畢竟是孩子,提出的憂慮,肯定是過慮了。
「媽媽不是久不久就帶你去讓謝醫生檢查身體嗎?她如果發現你健康有問題,必定會給我們指示。你不用擔心!只不過,暉暉,你記著是真要肚子餓了,才好吃東西,不要胡亂饞嘴,壞了腸胃,那就糟糕了。」
左嘉暉點點頭,表示心領神會。
他那雙澄明得有如藍天,又似碧海的眼神,太令人想起他父親來了。
久別之後的重逢,那對會含笑、會說話、會傳神、會達意的眼楮,仍然無變。
今早才在明軍之前出現。
「媽媽!」嘉暉這一喊,把明軍自迷茫的沉思中,帶回現實。
「是的,暉暉,你還有第二件事要給媽媽說?」‘左嘉暉忽然忸怩起來,完全是一派欲言又止的模樣。
「什麼事?暉暉,有什麼事都要坦白給我說,你必須知道媽媽是有責任為你解決所有疑難的。」
「可是,如果我知道你無能為力呢?是不是仍要告訴你!」
「當然是的,暉暉,媽媽是成年人,成年人比小孩子更有辦法。如果你把問題悶在心上,對你的情緒會造成負荷,不能集中精神做好功課,甚至影響健康,那是最叫我擔心的。」
左嘉暉點點頭,表示會意。然後說︰「媽媽,請告訴我,爸爸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如果你沒有他的照片,最低限度形容他一下,讓我有點印象。」
賽明軍整個人愣在那里,凡幾秒鐘望住兒子出神。嘉暉何出此言?又竟在今日自己與其父重逢之後。
「為什麼要知道?暉暉,爸爸既然沒有跟我們在一起過日子,我們仍然活著,且活得好好的,為什麼一定要提他呢?」
「可是,」嘉暉的表情是孝順的︰「老師並不幫忙,他說,下星期各人就要畫自己的爸爸。我根本都不知道爸爸是什麼模樣,也不知道他是干什麼的?叫我怎樣畫呢?」
賽明軍是很辛苦很辛苦才把眼淚控制著,讓它們在眼眶內打滾一會,就回流到肚子里去。如此淒涼遭遇,已不止此一回了。
嘉暉一向是個乖乖的好學生,功課是不用家長和老師擔心的。有一次,作文堂上,老師出了題目,叫「我的父親」。暉暉咬著筆,想想,一急,竟然哭了起來。那是一年多前,他比現今還小。
結果還是老師把他安撫下來,叫左嘉暉改寫「我的老師」,才算平息一場哭鬧。事後,班主任在接見家長時,把這宗意外告訴明軍。那位饒老師說︰「嘉暉這孩子聰明敏銳得不得了,你得好好照顧他,這種孩子,成長得宜,能有大事業;但若走歪了路,後果不堪設想。」
明軍記住了這番話。
兒子可從沒有給她提起這宗事件來,可見左嘉暉有比一般孩童早熟的思想與行徑,只要困難解決得掉,他不欲多生枝節,更不要招致母親額外的煩惱。
然,這一回顯然不同,大概嘉暉已經大了一歲了,他已懂得不應呱呱大哭去宣揚自己的難處,于是只好提出來,希望母親能幫這個忙。‘賽明軍望著左嘉暉一會,才緩緩的說︰「暉暉,你是長得頂像你父親的。」
「那麼說,他是個好看的男人。」
左嘉暉看他母親肯跟自己談論父親,膽子忽然間壯了,且還興奮地作了如此直截而幽默的一個推敲。
「是的,他是個很好看的男人。」
「媽,你也是個很好看的女人。」
很好看的男人、很好看的女人、很好看的孩子,加在一起,應該是個美麗而幸福的家庭,缺一不可。
賽明軍撫著嘉暉的那頭短發,有太多難以言宣的苦衷,要捱到哪年哪月,自己跟兒子才會在一些人生大事以及哲理上心照不宣,不言而喻呢?
「爸爸是做什麼工作的?」嘉暉竟沒有放過他母親,繼續發問。
明軍苦笑,聲音在喉嚨里轉了幾圈,才出得了口。
「爸爸也做著跟媽媽類同的工作。但他的職位比較高,他是公司里頭的董事。」
「什麼叫董事?」
「每間公司都有一個董事局,局里頭的成員就叫董事,即是老板,掌管公司所有的生意和職員。」
嘉暉忽然托著頭,那張原本胖嘟嘟,活生生似只隻果的臉,配上了一個毫不相稱的愁苦無告的表情,叫人看在眼內,很啼笑皆非。
「暉暉,你在想什麼?」
「我還是不曉得畫爸爸呢,我想不到他工作時會是個什麼模樣?」
明軍吁一口氣,育兒不難,教養維艱,確是千真萬確的。
「暉暉,董事既是老板,他就會經常在一間很大很大的會議室內,坐在一張長長的會議桌子一頭,主持會議,與會中人都得肅靜地坐到他的兩旁,尊尊敬敬听他發表意見。」
嘉暉的手垂了下來,臉上再披上陽光,興高采烈地問︰「那麼說,爸爸是很威風凜凜的樣子的,是不是?」
「是。」明軍答。
「他真的不願意見我們嗎?抑或是我們不要去見他?」
「都一樣,暉暉,我們不會再見面,那是改不了的事實。」
說著這話時,像有管針刺在心上,痹痛。
「好了,不要再說爸爸了,否則,你要壞掉了媽媽這半天的好興致。」明軍不要再加重自己的精神負擔,她稍為厲聲地教訓兒子。
「讓我多問一個問題,就不再講爸爸了,好不好?」
明軍只好點點頭。
「媽媽,是你不喜歡爸爸,憎他恨他是不是?」
叫明軍怎麼答?
孩子並不知道愛一個人與恨一個人很多時是分不開來的。
陪伴著左嘉暉玩樂的那幾小時,賽明軍的精神是松弛得多。兒子挽著自己的手,似有一股暖流自指尖一直浮游至心上,那種依傍有人的安全感,使明軍覺得再不孤單孤獨孤苦,是太舒適的一種享受了。
好笑不好笑?一個年青的母親,在悉心盡力地撫養著個幾歲大的兒子時,心靈上已有種養兒防老的感覺。
明軍跟兒子在餐廳吃了晚飯,才回家里去。
一返家,嘉暉就快快地打開書包,將書簿攤開在書桌上,準備做功課。
明軍煞是安慰,這麼有分有寸的孩子,將來長大了,是會有出息的。
明軍對兒子說︰「暉暉,我帶你到隔壁黃媽媽家去做功課好不好?」
「好。」嘉暉點頭︰「你是要上街去買東西嗎?」。
這是賽明軍的習慣,如果晚上要外出的話,她就托A座的黃媽媽代為照顧嘉暉。黃媽媽有個小女兒,比嘉暉年長一歲,是嘉暉校內不同級的同學,也正好是良伴。
那女孩子叫黃小蘭,也是個乖乖女,賽明軍很喜歡她,老是鼓勵嘉暉跟她玩。遇有功課上的難題,小蘭還可以當個義務補習小老師,到底比嘉暉高一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