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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長風 第12頁

作者︰梁鳳儀

曾有一次,明軍問嘉暉︰「小蘭很喜歡跟你玩呢,你喜歡她嗎?」

左嘉暉忽然一臉正經的對他母親說︰「她太瘦了,我不喜歡!」

那表情叫明軍忍都忍不住,直笑得肚子發痛。

左嘉暉真是個難得的通情達理的小孩子,他也許下意識地希望寂寞的母親能有屬于自己的輕松玩樂的時刻,故而每次知道要托寄于黃家門下,非但毫無異議,且甚是愉快。孩子的天性是善是惡,也可從小事情上看得出來。

這晚,賽明軍把兒子交付給鄰居黃媽媽之後,就到銅鑼灣的彩虹商場去,探望徐玉圓。

玉圓仍是群姐的好幫手,這家新嶄嶄的廣場啟業之後,她們租到了一個較大的鋪位,調徐玉圓負責主持,手下雇用了另外三個售貨員,生意是相當不錯的。

香港地,就有這個好處,一味人多,于是貨如輪轉。女人花在自己身上的裝扮,又是可大可小的。中環名店一襲套裝,閑閑的要賣兩三萬塊錢,穿用的人顧盼自豪。銅鑼灣商場內的貨色,不過浮動在三至四位數字之間,甚而有些便宜至一百幾十塊,選著的仕女們一樣稱心滿意,樂不可支。

生意無貴賤,只要營運得宜,一本萬利,就是好的。

徐玉圓正在招呼一位太太試新裝,見了明軍,喜出望外,連忙嚷︰「怎麼不預先搖蚌電話來?」

「現今見你要先行預約的嗎?明軍笑問。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解釋些什麼,你忙你的,我坐一陣,等你收鋪了,跟你飲杯咖啡吧!」

吃飯後正是銅鑼灣最暢旺的時光,逛街購物的人潮此起彼落,分分鐘給游人一個印象覺得本城絕無窮人,都是可以揮金如土、大事裝扮自己的富戶。這未嘗不是好事!繁榮現象真是羨煞旁人的,只是此情此景能永恆無變?

小小服裝店內塞滿了人。顧客的心理就是如此奇妙,事必要趕熱鬧,湊高興,哪兒人最擠,就往哪兒鑽,爭先恐後,誠恐執輸。反正要是選擇錯誤,吃了虧,也算結伴有人。這種客戶心態,把興旺的益發催谷得大紅大紫,又把零星落索的更推下十八層地獄,永不翻身。

賽明軍反正坐在一角,也是閑著無聊,干脆加入工作行列,招呼客人。

直忙過十點,游人才逐漸稀疏,商場也到收工時分了。

徐玉圓走過來,拍拍明軍的肩膊說︰「要勞你的大駕,動用大集團高級職員當我們的售貨員,又是天仙化人般美麗動人,站在店內不動,也能成為生招牌,何況還落力串演?」

一番話出自別人的口,或會變酸,但徐玉圓不會,她娓娓道來,非常自然,且覺幽默,逗得旁的那幾個同事都連忙點頭附和,且開心地笑作一團,卻害賽明軍尷尬。

原來,明軍仍是一個害羞的姑娘。臉一紅,模樣兒益發嫵媚。

「好了,好了,閑話不多說了,快上鋪,我們一起宵夜去!」徐玉圓說。

好幾次明軍走訪徐玉圓,都樂于跟她們一班同事吃頓飯或宵夜之類。徐玉圓就曾說︰「我的同事老是翹起大拇指贊,說你沒有架子!」

賽明軍笑笑︰「飲水思源,何架子之有?」

「那就更加值得欽佩!」

可是,今晚當徐玉圓提出大伙兒吃宵夜去時,發覺明軍面有難色,那就是說,這位摯友大概希望能單獨跟她暢談,或有什麼要緊事商量,亦未可料。

徐玉圓立即會意,對那幾個同事說︰「我差點忘了,明天一早要把這星期的入貨單交去總店群姐處,好不好你們幾位捱義氣,代我整理一下。我把宵夜買回來給你們,如何?」當然是不會有異議。

當徐玉圓跟賽明軍坐落在商場敖近的冰室之後,叫好了飲品,玉圓就開門見山地問︰「找我有事商量?」

才不過如此簡單的一句話,賽明軍就再忍不住眼淚,流瀉一臉。

「什麼事?不是嘉暉有什麼事?」玉圓問,她知道現今在明軍心目中,兒子是她的一切。

賽明軍搖搖頭,稍回一回氣,說︰「我打算辭職,那份工可能干不下去了。」

徐玉圓嘆氣︰「世上有多少份工是干得下去的呢?工作上與同事相處上的些少委屈,你不就吞了它吧!幾難得才捱到今日這個位置,不知有多少人伸長脖子盼你摔倒跌倒的,你猶不自重自愛,反而來個自暴自棄的話,這怎麼得了?」

賽明軍的眼淚又重新流下來。不住的拿出紙巾來擦干臉上斑駁的淚痕。

「不是這樣的,玉圓,不是這樣的。」她重復著。

「那究竟是怎麼樣呢?」

「我見到了左思程。他將跟我共事一間機構,且是我上的上司。」

于是一五一十的,賽明軍一邊啜泣,一邊細說根由。

徐玉圓的臉色漸漸凝重,且抿住了嘴,像要壓一壓即將沖出口來的驚呼似。

「我完全不知怎樣打算!」

徐玉圓想了想,連連喝了幾口咖啡,再加要一客女乃油多士,吃罷了,才繼續說︰「靜觀其變吧!」

就這幾個字,算是她慎重思量後的建議?明軍有點失望,說︰「到人家下逐客令,才悄然引退,豈不更難堪?」

「他會嗎?」徐玉圓問,帶三分駭異。

「到如今,還有什麼叫做出不了手的?如果我們的關系讓謝家小姐知道,那不怕影響他的大好前程?」

「說對了一半。他為了保住自己,決不可能在現階段把你攆出建煌門外。」

徐玉圓這個看法有她的道理,一字般顯淺,正如她說︰「明軍,現今他是瓷器,你是缸瓦。誰個矜貴?誰又是爛命一條?顯而易見。我賭他不敢冒趕惡狗入窮巷的險。」

左思程當然會恐懼一拍兩散。把事情鬧大了,誰的臉子更不好過?

可是,賽明軍幽幽地說︰「問題是我並不打算將以往的事披露人前,他應該知道我不是那種人。否則,這些年了,嘉暉已經上小學,我從沒有去找過他,還不是自管自的活。」

「明軍,你別怪我講句刺痛你心的說話,左思程對你的品性有半分尊重的話,當年他最低限度會把跟你的分手處理得大方得體、有人道、有人性一點。」玉圓很少有如今那副悻悻然的表情,她向來歡樂愉快,一提起負心的人來,連這個局外人都變了顏色。

「明軍,就目前的情勢,千萬別希望左思程拿你當君子扮,寧可他對你有三分忌憚,也還安全一些。世界是欺善怕惡的世界,讓他小心翼翼地侍候握有他把柄的人,也可以求個險勝。」

「可是,玉圓,」明軍有說不出的苦︰「何必要如此劍拔弩張?我們天天在商場上打仗已經累得不成人形,還有如此大的一個陰影擔在心上,日子怎麼樣過?」

玉圓輕輕嘆氣,問︰「明軍,請答復我一個問題好不好?」

明軍點頭。

「你是不是仍然愛左思程?」

一句話把明軍的思維扯到老遠。

「思程,思程,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賽明軍有一段日子,每天曾把這簡單的說話講上幾百回。

第二章

夜風中,明月下,左思程把賽明軍抱起,輕盈地轉幾圈,然後再重新放她回地上去,說︰「明軍,你的聲音很好听。」

明軍于是又說︰「思程,我愛你,真的,我愛你。」

那是以往的事了,不是現在。

明軍遲疑著,不知如何答復玉圓這個問題,她說︰「我只知道,我無法憎恨他!我是應該憎恨他的!」

「正確的感覺應該是鄙夷他!」也只有徐玉圓有這個膽識,有這份資格,在賽明軍跟前說這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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