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吐呢,最適合的人選似乎應該是當事人才對。
因此,心理上巴巴的希望郭嘉怡來電話,總勝過由自己搖電話回去,刻意地提起此人,活月兌月兌一個閑坐中人,忙不送拉事扯非的女人似。
丙然,皇天不負有心人。
對方說︰「我是嘉怡!」
「噓,你還沒有睡!」
看看手表,應是香港凌晨兩三點的樣子吧!
「剛回家來,心血來潮,給你搖蚌電話。」
「又是烏天黑地,不分晝夜的搏殺?」宋惜梅問,心里頭忽而的有點不辨悲喜,不知是羨慕,抑或倜悵。
實實在在的,在這溫哥華度過的日子,閑得慌。
「你已經入鄉隨俗,認定忙碌是罪過,是不是?」
「你好敏感!」
「太陽並沒有從西邊升上來,世界依然如故,各人各地,各司各職。怎麼樣,你仍是有一日過一日的拖下去?」
「直至老死。」
「惜梅。」郭嘉怡重重的嘆一口氣,再道︰「請三省、請回來,請從頭開始!」
「你好有耐性,差不多每一次跟我通電話,你都鼓其三寸不爛之舌,重覆這幾句宣言。」
「你是愛听的,是不是?」
「你知道我並不討厭你。」
「不,不,不是我,沒有我的事。你問問良心,你基本上喜歡與香港的人和事有不解情緣,希望听到召喚你回來的聲音。一直听,一直听,以此作為一種寄托,一重希望。惜梅,我說得對不對?」
宋惜梅沒有造聲。
世界上沒有兩頭利的針。
換言之,有能力、有份量跟自己溝通的人,一樣有本事、有機會揭自己瘡疤。
言語木訥者,不會跟人生甚麼爭執。
口齒伶俐之士,說話動听之余,有陣子會出言相欺,叫人防不勝防,還無可避,也未可料。
「惜梅,我是你的醫生,不住的供應著你有維他命成份的鹽水。」
「讓我苟延殘喘。」
「這又何必呢!把定心腸,回來再算!」
「不!」宋惜梅斷然拒絕。
「為甚麼?」
「因為羅致鴻仍是我的摯愛!」
那就是說,她無法有勇氣面對丈夫擁抱看另一個女人在自己的生活環境內,隨時出現。
她受不了,她害怕、地無奈、她傷心。
她只能逃避。
「你比我想像中要荏弱,你留在彼邦已經好幾個月了!」郭嘉怡說。
「你認為你比我強?」宋借梅開始反攻。
「不是嗎?」
「只目他在溫哥華,你才得以在香江逍遙!」
冰嘉怡登時止住了堅。
盎話里頭一片靜謐。
宋惜梅咬一咬下唇,說︰「我今天見過他!」
仍是靜誑。
「嘉怡,你還在?」
「在。你剛才說甚麼了?你見過他?」
「對。」
「沈沛昌?」
「說這三個字,你心里是否猶有痛楚?」
「怎麼會踫見他的?」郭嘉怡明領地頑左右而言他。
當然,這問題對她也蠻重要。
宋惜梅細細將跟沈沛昌相邊的過程告訴郭嘉怡。
對方又沒有了回應。
「听完了這個故事,有沒有暈眩的感覺?」宋惜梅問。
也真只有她們如此深交,才能毫無領忌、暢所欲言。
「沒有。」
「肯定?」
「差不多。」
「然,你關心。」
「不見得。」
「為甚麼不?最低限度姓沈的忍不住問了你的近況。」
「我每天在中環天橋上跟很多商務朋友踫面,都一定托這個問候那個!」
「你明知自己的這個比喻並不恰當。」
「他問候我、懷記我、想念我,那又如何?跟妻子同衾共枕的男人,所作所為所思,都不必看成嚴肅感動的大事。」
「你的領悟來得太遲!」
「不,我可以翻身,一定可以!」
「但願如此,羅致鴻在這方面此沈沛昌值得人敬重!」
「笑話了,你對羅致鴻的偏袒,屬于病入膏盲,無藥可救。」郭嘉怡忽然近乎怪叫︰「可敬重的人是你,而不是他!」
冰嘉怡並非偏袒,她絕對有理由向願為感情完整無瑕而甘受折磨的人致最高敬意。
別說以羅致鴻的家底名望,自有額外的份量與吸引力,教做妻子的死命把名分地位捏在手里不放。就是像沈沛昌那種才不過是中等資產的人家,他的妻就是明知丈夫移情別戀,也要硬將破裂了的婚姻搶回來。
無他,怕損失的其實是可愛的所有生活保障,而非可貴的感情。
後者老早在沈沛昌提起郭嘉怡的那一刻,就完全變質了。
現代人折服于物質得失的強勢下,而忘掉了每個人在感情甚或上應該保持的堅貞。
于是洗錢惠青女士不介意拾回那個會是她郭嘉怡懷抱里的人兒,為了她不甘心放棄一切做妻子應得的權利。
是要瞧這方面想,郭嘉怡才稍稍能平心中那份冤屈之氣。
宋借梅不同,她是郭嘉怡一道上的人。是世界上一小撮仍然堅持感情可以玉碎,不作瓦存的固執之士。
冰嘉怡嘆一口氣,還有心情講了一句只有好朋友才能受落而不生介蒂的笑話︰「惜梅,為甚麼愛上羅致鴻的人不是我?若然,兩宗復雜為難、傷心欲絕的個案可以愛得簡單!」
「你如此的對我們有信心?」
「說真的,若有那麼一天,你宋借梅會不會在離開之前,把你的成箱名實首飾也留下來給我送嫁!」
「異想天開,兼語無倫次!」
「你始終比我拘謹。」
「我並不放作大方,回轉頭關起門來,流更多的眼淚!」
「我已經比從前進步多了。」
「難得。久歷沙場,身經百戰,若無領悟,總有一日死不足惜。」
「這麼說來,你已心如止水得不再有凡心俗念了?」
「但望如此。」
「他現今是個甚麼模樣了?」
「甚麼?」突如其來的一個問題,似是從天而降,宋惜梅很有點迷糊,不明所以。
「算了,算我沒有問過這問題,過兩天再給你搖重話。」
重話立即掛斷了,之後,宋惜梅才明白郭嘉怡的問題。
仍是戀戀不舍,要知道如今遠在溫哥華的前度劉郎,究竟變成甚麼樣子?
有些生活上的事件發生了,是要過一陣子才會得產生反應的。
冰嘉怡如今大概在墊高了枕頭懷想以往。
好不好這就回她一個電話,給她再詳盡一點的有關沈沛昌的資料,應該告訴她,現今的沈沛昌跟加拿大任何一個超級市場內溝物的男人完全沒有分別。順便,她也好問問郭嘉怡有關羅家的訊息。
宋惜梅握著電話筒的手放軟了,因為她氣餒。
電話若真的搖回去,是為撫慰友人寂寞的擔掛,抑或為療治自己重創的心靈呢?
她慚愧,何必在今時今日,還要借重輔助別人的借口來掩飾自己的儒弱?
初來加拿大時,有多少次想念羅致鴻至于沸點。她可以像發噩夢似的,突然間坐直了身子,忍無可忍地抓住了床頭電話,搖至香港去找羅致鴻。
直到對方傳來「喂喂」兩聲,她才像接受了鎮靜劑注射似,頃刻安靜下來。
最淒涼的是,有時接听電話的不是羅致鴻,而是一把嬌柔柔的女聲。她完全可以想像,當她掛斷了線之後,那個叫邵倩音的女人會得說︰「如此鬼鬼祟祟的,矯扭造作的人,一定是羅先生你的太座無疑?」
她睡了自己的半邊床,霸佔了自己整個丈夫,還在說風涼水冷的說話。
無人會明白,她只不過渴望听听羅致鴻的聲音,藉此安慰。人們不知道完全靜止、毫無行動以表達抑郁的感情定極之極之極之辛苦的事。
那邵倩音必是有周末遲起的習慣,試過兩次,踫巧都是她接听。宋惜梅干脆把自己房間的電話拔掉,光著腳,抱著電話,也忘了披上睡袍,就沖出後園去,直踩在光冷的水泥地上,走至車房,把那重話機狠狠的扔到一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