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澄沒想過自己有勇氣再跟別一個男人交心。
至于下一代,穆澄不敢對自己能生育寄予太大的厚望,畢竟已經嫁了多年,仍未夢熊有兆,一定是她和陶祖蔭之間的身體出了什麼毛病。
穆澄也曾建議過,夫妻二人去做個全身檢驗,但陶祖蔭並不熱衷。
他提出的理由不無道理︰
「除非我們非要把那心目中的理想拿到手不可,否則,何必尋根究氏?」
萬一檢驗結果,證明他們真有某種先天或後天的體能缺憾。倒是無端的惹來煩惱。
有無繞膝承歡的子女,其實到現世紀已不要緊。如令養兒防老的定義,才無非是以之作為感情寄托與生活意義。
最重要的問題是,對子女的愛錫。是所有人際關系中唯一的被當事人接受,面無損自家的感情單程路。
天下間沒有人會取笑為人父母者為下一代牽腸掛肚,可以舒適的、大方的、肆無忌憚的、一廂情願的愛念孩子,就是最徹底的精神付托。
這麼多感情淡薄的夫妻,仍然撐得下去,就是有兒有女分散注意所致。
她,穆澄,只好抓緊事業,賴以激勵自己天天精神奕奕地工作。
向人攤開雙手,若是一無所有,那日子怎麼過?
穆澄並不多為自己捏一把汗。
在攤開稿紙寫作之前言。她每天必騰一小時出來,閱讀幾張報紙,也把自己的專欄剪存,留為紀念。
穆澄呷了一口咖啡,翻閱政經日報,那副刊的版位又改動了。
第九章
這是報章的習慣,久不久就把報紙版位挪動,為求讀者有新鮮感。
究竟這種做法對不對?有沒有人認真地調查過?讀者是否寧願取其慣性、並不一定貪新忘舊?就真的不得而知了。
有些作者頂痛恨編輯把他的專欄移位。穆澄對這種安排倒沒有強烈的反應。
她覺得有麝自然香。
如果自己的專欄有讀者,他們自然會把它尋出來。
穆澄于是也細心地參加這個尋寶游戲。
翻了老半天,竟沒有把自己的那段連載小說找著。
她開始奇怪、狐疑、納悶。
為什麼?
小說是長篇的,不可能刊登了一陣子就中斷。這是從沒有在報界發生過的事!
穆澄又是把整個長達十多萬字的長篇小說寫完了,交到那甘老總的手的。更沒有月兌稿之虞。
突然間的心慌意亂,只好抓起電話搖到報館去。
對方的答夜是︰
「請在下年二時後搖電話來。編輯部沒有人。」
穆澄急得如熱窩上的螞蟻,在小小的客廳內急急的轉來轉去。
忽然的沖進浴室去,往鏡上一照,竟見自己一臉油光,還有從額流下來的兩行冷汗。
穆澄完全知道自己像什麼。
如假包換的是失了骨肉的心理。
不是嗎?做為母親的女人,無情白事發現自己的寶貝孩子不見了。怎不急出一頭白發,一臉憔悴?
尤記得小時侯,總是穆澄的母親帶穆澄上學放學。一大,班上生了意外。
坐在小穆澄旁邊的一位女同學宋瑞芬突然嘔吐大作,于是老師一邊把她帶到休息室去躺一下,一邊通知家長把她帶回家去。
那宋瑞芬虛弱地對老師說︰
「請讓穆澄陪我!」
于是穆澄就課也不上了,一直留在休息室,坐在床沿。拖著宋瑞芬的手,以示支持。
她原以為下課時,母親若找她的話,老師會得向她解釋。
直候至宋瑞芬的家人來把她帶走了,小穆澄才趕緊跑出校門。
一看到了神情狼狽的母親,差點要高聲叫出來。
穆太太的那個模樣,像足了現今鏡子里的穆澄。
眼神散渙得令人以為她在下一分鐘就要靈魂出竅,太可怖了!
就為自己的親生骨肉不知往那兒去了。
為此,穆太太當年曾在驚魂甫定之後,跑去跟穆澄的老師理論。
穆太太從來不是凶巴巴的人,她是有教養、有思想、有風度、不作興吵架斗咀的人。
這一點性格穆澄也頂像她媽媽。
但,也忍不住咆吼道︰
「你知不知道不見了自己孩子的驚惶恐懼是怎麼一回事?」
「對不起,穆太太,我一時事忙走開了,忘記交常校工,要給你說一聲。」
對方是誠懇而鄭重地道過歉了。
穆太太仍不放過,盡情發泄地答︰
「這樣子嚇人,是無藥可救的。」
說罷,頭也不回地拖著穆澄就走。
這是穆澄所見,母親最動怒、最難看、最激動、最不禮貌、不斯文、不客氣的一次。
只為不見了親生骨肉。
這是最嚴重的一回事。
完全可以震傷做母親的每一條神經。
由早上候至下午二時的那半天,穆澄完全的失落。
真的掉了孩于,猶可以上報警。
現今不見了自己的專欄,竟是投訴無門。
幾次抓起電話來,希望搖到陶祖蔭的辦公室去,把她的憂疑與遭遇相告,好幫助自己平手惶恐的情緒。
只是不敢。
陶祖蔭一定會嗤之以鼻。
在他,這算得什麼一回事?
針刺不到肉不知痛。他如何能了解寫作行業的人對自己作品的心理。
這猶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陶祖蔭一直沒有認真地關懷過穆澄的事業。
最近幾天,為了穆澄異軍突起。表示了前所未有的抗拒行動,令陶父大大的失了一次威,那二十四孝的兒子陶祖蔭,那有不幸災樂禍的份兒。
穆澄突然間傷心地哭了起來。
怎麼可以有事發生了,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守在屋子,無人關懷、理會、照顧、打點、幫忙?
還是獨個兒撐下去,直至無能為力的那一天一時!
哭得連鼻子都塞了,穆澄只有微微張咀呼吸,辛苦得簡直不成話。
穆澄搖電話到政經日報去,找甘正賢。
對方一听。就問︰
「誰找甘老總?」
「我是穆澄。」
「你找他什麼事?」
「可否請他听電話?」
穆澄由焦急而變為憤怒。語調十分強硬,說︰
「我有急事找他,請通傳,否則,我要親自跑上報館來一趟。」
對方遲疑了-會,才答︰
「請等一會。」
穆澄緊握著電話筒的手,微微濕濡,是泠泠的汗。
餅了一陣子,另一把男人聲音從電話筒傳進耳來。
「是穆澄?我姓張,是專管副刊的編輯。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的?」
穆澄堅持︰
「我找甘正賢。」
「他在開會,不能听你的電話,穆小姐,如果是關于副刊的事,我可以為你解答。」
穆澄沒有辦法,這姓甘的避著不跟自己講話,已經透著事有蹺蹊。
「張先生,今天我沒有看到副刊內有我的小說,是改版的緣故,放到別的版位上去嗎?」
「不,我們正準備把你的小說寄回給你。」
「什麼?」
穆澄以為自己的耳朵有毛病,她的聲音稍微提高了。
「我們改版是為了最近的一項市場調查,認為我們的報紙,不適合有小說欄,故而,我們決定刪掉了你的小說。這是上頭委員會的指示,大概甘老總也無能為力。」
穆澄嚇呆了。她從沒有遭遇過這樣不合理、不公平的怪異事。
稍一定神,她才曉得理論︰
「改版是報館的自由,我們做作家的無權干預。然,小說刊登到一半就刪掉。怎麼向讀者交代?」
「我們不能做每一件事都向齊所有人交代。」
這麼一句話,堂皇冠冕地壓下來。令穆澄無辭以對。
「穆小姐,我們的責任只是通知你。日內請取回原稿,我們以雙掛號寄出的。將來有機會再合作。」
就這樣便掛斷了線。
穆澄氣得整個人發抖,活著的這些年,她未試過被人如此的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慘過伴舞的歡場舞女。不是嗎?穆澄刻薄自己地想,最低限度那些嫖客會找數。會認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