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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悵還依舊 第24頁

作者︰梁鳳儀

穆澄恍然而悟,老人家搖電話來,好言吹棒的目的原來在此。

隨之而來的是極大的困擾與難堪,她心上的話,立時間就在嘴里說出來︰

「這我是不能答應的。」

「為什麼呢?」對方的語氣變得並不友善,很有點苛責與怪異的味道。

穆澄真不知怎樣向他解釋才好,其中一個千真萬確的理由是︰

「也曾有許多間書店邀請過我,都一律推辭了,怎好意思又額外的答應一家呢?」

「這一家不同,選擇也要得講情份。」

這真令穆澄辭窮,陶父把自己的地位身份尊嚴全部押進這一鋪內,他賭得未免太大了。

有時人總會為了一時意氣,強出了頭,收不回來,只有弄出一團尷尬與狼狽這陶父在他故友跟前必定是夸大了海口,把他的承諾硬要媳婦履行。現代式的父債女還,令人氣不甘。

穆澄只好婉轉地說︰

「我每年只出席一次國際書展,跟讀者見面……」

話還沒有說完,陶父急不及待地插嘴︰

「哦!原來要是頂大規模的什麼國際書展,才請得動大作家是不是?你的作品里頭,不是時常表揚那些有氣節之士,鄙夷什麼見高拜見低踩的情事了?怎麼說一套。做一套呢?」

穆澄的臉上的肌肉連連顫動,她相信自己的容貌在此刻變得扭曲、痛苦而丑惡。

沒有比無情白事的被人指著鼻子罵禿奴更難受。

對!穆澄把心一橫地想,硬是扭橫折曲,斷章取義,把自己說成眼高于頂的人,就隨他去!

做人要有胸襟,做事也該有尺度。

在商言商,就算穆澄肯像舞廳里的紅牌阿姑般拼命轉台子地去跑書店,她也有選擇的權利與法則,不由得人把她的權利抹煞,以之交換回別人的光彩。

小書店也是書店,他們賈穆澄的書不會少給半個回扣,座落在山邊的店鋪,仍是分銷據點,不會虧待作家分毫。穆澄對那家珍寶沒有偏見。

這份心意,經營書局的生意人應該最清楚。每年,穆澄在過年時寄上賀卡,親自寫一兩句問候恭賀意頭說話。多年前初出版單行作品,且還未結婚,一條光棍的自由身,定必在年中抽空拜候各間書店,不論店大店小,無分彼此,一律處理。

穆澄堅定而微帶沖動地答︰

「我可以去珍寶書店看望他們,但不能為他們接見讀者。」

「這有分別嗎?」

「有,前者為私,後者是公。」

私事只設交情,講輩份,公事呢,等于生意,穆澄不一定要接。言盡于此了罷!

幣斷了線之後,穆澄突然的覺得滿身輕松,剛才在陶祖蔭父親身上所受的局促氣,忽爾煙消雲散。

她有點奇怪,自己竟是喜歡借題發揮。將禍福轉嫁別人身上去的嗎?

不,不,完全不是這個意思。穆澄明白是一種非常清新的做對了事的感覺。在她的身體內滋長,隨而擴散,令人血脈暢順。精神爽利。

良心與行為背道而馳時。一定惴惴不安,在乎是誰遮掩得好罷了。

穆澄當然不是作奸犯科的人,誰又是了?誰不是像穆澄般過著平凡日子?然,在日常普通的人情事理內,仍有很多很多數之不盡的錯誤處置,令人懸起半個心,不得安穩。

穆澄就太熟識這種情緒了。

這些年來,差不多每天每時,她都在不知不覺的誠惶誠恐中度過。猶疑于自己的意念、思想、願望之中,不論什麼言行,都既怕開罪別人,又得失自己。

只如今,簡簡單單的回了陶父的話,返回書房去,她覺得安穩,完全沒有不妥當的感覺。

人,做了一件對上自己脾胃的事,原來可以這麼開心!

所以當陶祖蔭憤怒地推門進來時,穆澄並沒有驚惶失措,她整個人的神緒猶在極度安樂之中。

「請你不要把跟我嘔氣的怨恨發泄到老人家頭上去!」陶祖蔭這樣說。

「你說什麼?祖蔭。」穆澄的臉一點不是造作,的確莫名其妙。

「爸爸說你無禮。」

對,父要子亡,子不亡,是為不孝。這時代竟真的跑回來了。

穆澄心上像被人連連錘了幾下,她覺得痛,但仍舊忍得住。還有一點點從容就義,蕩氣回腸的氣氛。

她心平氣和地說︰

「若然不能答應幫他老人家的忙,算是無禮的話,我很抱歉。」

「你一意孤行?」

祖蔭顯然急躁,連走了兩步,又用手抓頭發。那動靜把他的心意與底牌露了出來。

「你是指到書店簽名一事?」

「還有別的嗎?」陶祖蔭氣極說。

「對。我不能開例。」

當穆澄在電話里頭把這場彪房戰役告訴方詩瑜後。詩瑜大聲在一頭叫嚷︰

「真棒!你有沒有听見我在為你鼓掌?真的,用頭夾著電話,騰空兩只手來為你鼓掌。你是可造之材!」

「我卻不知是那兒來的勇氣。」

「陶祖蔭還在跟你冷戰?」

「可以這麼說,然,不要緊的。」穆澄還懂得自嘲︰「他跟我冷戰與熱戰。情況與感受實大同小異,稍一不留神,就分辨不出來了。」

方詩瑜哈哈大笑︰

「穆澄,有些人的智慧齒在少男少女時代就已被解決掉,有些人呢,長到一把年紀才生出來!筆此,是真有突然間開竅這回事,每個人的成熟、超月兌、修成正果的時間都不同,你看來潛質極佳!」

穆澄不無感慨。凡事講積累,貯存的是幸福與閑氣,迫出全然不同的樣子來。現今自己的景況,其實處于後者,認真而言,不值得慶祝。

「穆澄,還差那麼一點點,我看你整個人會得變、變、變,七十二變!」

「我不是馬騮精!」穆澄沒好氣。

「我的確有這個想法,全新型的穆澄會令全人類吃驚。」

「幾時?」穆澄跟她耍下去。

「再吃幾頓苦頭。領悟得更透徹之時。」

「怕已是塵歸塵,土歸土。」

「不會,硬骨頭的人死不掉。看看我就是一個例,商場上的風浪越大,我越勇不可擋。任何人都有反擊力量,不容忽視。」

穆澄聳聳肩,不置可否。

反正日中除了克制自己,收拾心情,埋頭寫作之外,稍稍休息時,也只有找這好朋友聊幾句,松弛神經。

穆澄忽爾想起,為什麼方詩瑜不結婚?從沒有听過她提起過談戀愛?是神女無心?抑或襄王無夢,如此的孤軍作戰,直至老死嗎?

誰又不是了?一念至此,分明密封的斗室,突然也覺陰風陣陣。

穆澄又一夜沒有睡好。

醒來時,已是滿室耀眼的陽光。

這是她生活上的一個突破。竟沒有為陶祖蔭而準時早起,是婚後鮮有的現象。

並非故意的斗氣,實在是天亮之前才叫做有一陣好睡,故而起不來。

如果陶祖蔭因此而更認定穆澄在跟他繼續鬧別扭,就隨他去好了。

人要認定對方的動機行為好壞,是主觀見解的事。

否則。何來雖無過犯,面目可憎的情況。

穆澄梳洗之後,為自己燒了一壺咖啡,堅決地全心投入工作。

世界上沒有投資比工作這麼能十拿九穩。

這是穆澄與方詩瑜一直認同的道理。

穆澄心想,什麼都假,作品的質與量必須持續優異,就有生存的價值。

無可否認,穆澄已開始接受一個現實,她不可以為了陶祖蔭,或為了這個家而活得有意義、有希望、有光彩。

穆澄嘆氣,自己已經算是不幸之中大幸的一個。

肯定世界上有無數嫁後的婦女,發覺原來枕邊人只不過是一個在某些時份有聲有氣的同屋共住者而已。

因而大多立即尋求感情出路。不是鬧個天覆地翻的婚外情,便是專心做個好媽媽,撫兒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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