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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悵還依舊 第9頁

作者︰梁鳳儀

她家翁又再借題發揮,揭她的瘡疤、刺她的心。

是的,老人家抱孫心切,這種情懷。不難理解。

但,不能為了她穆澄嫁進陶家這些年,都沒有生養,就周時的備受責難,且用那尖酸刻薄的言語,戳得她一心是血。

難道穆澄自己不著急,不難堪,不愧怯?

連丈夫陶祖蔭,在這事上頭,直至目前為止,仍未給過自已甚麼壓力,倒經常由次一等的所謂親人來攻擊她,也真是太過份了。

一念起那兩個頑童如今居有定所,也無非是她的功勞與犧牲,跑到自已的地盤來,還肆無忌憚的嚴重破壞,更氣!

然,她還是極力的控制臉上的肌肉。把那口鳥氣硬生生吞下。

小童無罪,更無辜。自己正不值別人拿他們的行動為借口來攻擊自己,又怎能不正己而正人?

千錯萬錯,都是在孩子們身邊的成年人的錯。

穆澄默然地掉轉頭去,收拾飯桌。

突然的在背後有很巨大而清脆的霹啪之聲,回頭一看,孩子們打碎了一個讀者送給她的水晶煙灰盅。

穆澄趕忙別過臉,快步走回廚房去,把弄好的送菜搬出來,完全當沒有事情發生過一樣。

哀莫大于心死。

此之謂也。

飯桌上,穆澄默默的嚼著,牢記著久不久就要給家翁家姑小叔小泵,甚至那兩個頑童添菜。

穆澄已習慣了事無大小,都克盡熬道。至于對方的反應如何,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小叔子的這對兒子其實是頂討厭的。

那大的一個,少說也差不多有九歲了,拿一對筷子在手,盡往一碟碟菜上挑,把那雞塊翻來又覆去,最終還是沒有一件上意。歪一歪頭,一對筷子往咀里塞兩秒鐘,再抽出來,朝另一碟菜進發。

看得穆澄連胃口也掉盡!

若是她的親生兒子,老早把他吊起來,打個開花而後已。

現在呢,連不滿都不敢寫在臉上。

穆澄的翁姑把兩個孩子捧上天,不論這兩位齊天大聖如何的無法無天,凡人一律休得妄論。

穆澄的小泵手陶祖玲說︰

「大嫂,你有把自己寫的書放在家里嗎?」

穆澄一听,便知就里。每次他們來。小泵子一定會拿她的一大堆書走,廣送她的豬朋狗友。

穆澄最後把心一橫,這班親戚一上門來,她就把自己的書收到床底下去。

並不是她寒酸,而是太激氣。

本來有人欣賞自己的作品,雙手奉送,也是樂意的。但必須受饋贈的人明白,這是一件禮物,有它本身的價值。

可是,很多人拿了穆澄的書,非但不感謝,還以為是給穆澄天大的面子。這小泵子就是一例。

每次都有類同的一句尖酸刻薄的話,塞給穆澄︰

「大嫂,我拿幾本書去替你做做宣傳,若有沒有人喜歡看,這陣子電視台的節目十分老土。也許悶起來翻翻書也是好的。」

穆澄差點兒想問︰

「要不要我向你三呼謝恩了?」

時至今日,以穆澄的名氣也真不必如此低聲下氣的求人為她的書推介了吧?

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些人明明佔了人家的便宜,還要講盡口響的說話,連一點最基本的尊重與回報都不肯支付。

穆澄實在忍無可忍。

這世界也真不只陶祖玲是這種人。那日一班舊同學敘舊,飲中國茶。

其中一位女同學叫周麗姬的就說︰

「穆澄,我的同事不知多喜歡看你的小說,下次茶敘,你應該帶些書來送老同學才對。」

穆澄啞然,一時間紅了臉,不曉如何作答。

倒是方詩韻抿著嘴笑,說︰

「幸好穆澄不是開米鋪,否則也應該在下次敘面時提包米來分派老同學才對!」

周麗姬知道自己被搶白,立即反攻︰

「這怎麼同呢?書是可有可無!」

「當然相同,都是賴以維生之物,前者是身體口糧,後者是精神食糧。穆澄是靠寫書討生活的。你若跑上律師樓叫人家替你簽法律文件,舉手之勞而己,人家也不肯白白幫忙而不收費吧!燈油火蠟、伙記人工,還加十年寒窗苦讀的學費本錢,這條數怎麼計?」

穆澄對方詩韻感激至極。

太說到她心坎上去了。

這種剝削了人家利益而仍大模斯樣、自以為是的人,真是太令人氣憤了。

因而在陶祖玲出現之前,穆澄把她的書,尤其是新書都收得密密實實的。

當然,表面上,穆澄還只好禮貌地回應她的小泵子,說︰

「謝謝,我這兒踫巧沒有書。」

陶祖蔭白了穆澄一眼,他知道妻子在撒謊,一直以來,穆澄的小書房都有很多她的作品,是出版社送來的樣書,他心想,分明是妻子小家子氣,舍不得送人。

一本書,才不過幾十塊,一杯大酒店餐廳內的咖啡價錢而已,緊張些什麼?

陶祖蔭可沒有想到有些名貴餐館,一天到晚單靠賣很多杯很多杯咖啡,就已發了達!

人們不明白的道理也真是太多了。

陶家兄弟姊妹在這做人的涵養上,竟是如此的同出一轍。

陶祖玲完全不懂什麼叫適可而止,更不曉得看人家的眉頭眼額。

她竟還說︰

「大嫂,我們街口就有間書店,那老板說認識你的。你不就打電話給他說一聲,我改天到店上拿就可以了。」

真是無名火起三千丈,穆澄忍無可忍,只差沒拍案而起,正色道︰

「如果我真有勢力,這個電話寧願搭進去給銀行總經理。叫人去拿些鈔票出來,還干手淨腳得多。」

「大嫂。難怪街外的人都在彈劾你,文章寫得潑辣尖刻,真是人如其文。」

正正是那個混到一把年紀,養了兩個猴兒。依然沒本事有積蓄繳交房屋首期的男人。

對,就算穆澄是個刻薄小家的小女人,然,她也從不把難听的說話宣諸于口,教听的人難受而下不了台。

她更絕對絕對不會對長輩無禮,對那些于她有恩惠的人不留余地。

穆澄對所有看不順眼的人,不公平的待遇,不能接受的事實都埋怨、謾罵,甚而咀咒,卻只在心上,極其量放在筆尖上去。

非迫不得已,她幾曾說過一句有失教養的話。

如今,她說了,只這麼一句半句就被人家執住了,因為不安,眼眶驀地溫熱。

「祖德,你少說句話吧,自己知道自己事,在人家屋檐下過,輪不到你申張正義。省得你大哥難做人。」

哦,原來最利害的角色,尤在後頭,那是穆澄的家姑。

眼淚在眼眶內打轉,沒敢掉下來,否則,她知道會有什麼後果。穆澄那親愛的丈夫陶祖蔭先生必然會說︰

「別動輒以淚洗臉,滿肚委屈似的,好不好?」

好,穆澄把什麼都吞到肚子,努力告訴自己,她沒有委屈、沒有難堪、沒有苦楚,她只有開心,開心,好開心!

不愉快的事,以致于一切苦難都會過去的。

真的不必悲哀。

候了一個世紀之後,家翁家姑小叔小泵小孩,齊齊撤退,打道回府了。

靶謝主!

房子再變為穆澄的世界,的而且確,只有她一人開始清理功夫,陶祖蔭悶聲不響的走進睡房去。

穆澄躲在廚房內清洗碗碟,突然的听到丈夫叫她,再奔回睡房看個究竟。

陶祖蔭正在把那副麻將收回麻將盒內,並說︰

「先幫忙把這些什子收好。不然,擋在這兒,我躺在床上根本不能看電視。」

于是夫妻二人也算同心合力。清理了睡房,讓陶祖蔭得到一個安樂齊整的天地。也算托賴了,這位大男人主義的丈夫不至于完全袖手旁觀。是讓穆澄去收抬睡房,至于其他家務,也就不可能再指望他幫忙了。

穆澄的工作效率向來迅速,只一小時多一點,房子重現光潔,恢復舊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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