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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悵還依舊 第8頁

作者︰梁鳳儀

如今,看見穆澄那副渴望有人照顧愛護,渴望得人心人肺的痴傻模樣,穆太太一陣難堪,便再也忍不住出言相問。

穆澄微垂下頭,答︰

「那只不過是小說的橋段而已。」

「你的小說向來崇尚真實的切身感受,這是你的作風、特色,不是嗎?」

「是的,對讀者,我一向尊重,且有一份牢不可破的感情。」

「澄,拿一大群人作為自己的愛戀對象,精神寄托,為什麼呢?一定是由于自己感情無寄托所致。大多數有幸福家庭與完美婚姻的人。不會成為宗教迷。理由就在于此。」

母女倆一時無話。

「澄,我實在擔心你!」

穆澄把個笑容立即擠出來︰

「媽,你是杞人憂天。」

「但願如此。」

穆太太望了女兒一眼,再問︰

「今晚周末有什麼節目沒有?」

「祖蔭的家人來吃晚飯。」

穆澄說這話時有點尷尬,她其實應該把母親也請一請,一家子聚在一塊兒歡樂今宵才是,可是,她不敢。怕吃力不討好。

祖蔭父母並非好好相與,言語經常尖刻,對親家女乃女乃也不大放過。而母親呢,是個極有涵養的女人。絕不會回贈一句半句以泄心頭之恨。只會把不快放在心上,慢慢消化掉。

要是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壞掉母親一個周未的清爽?

活至今日,穆澄才發覺,獨身也未嘗不好,孤寂雖難熬,一旦人多嘴雜,單是應付人情是非,就經常有痛不欲生之虞,起碼疲累得使人厭世。

夸大?一點也不。

今兒個晚上可能發生的一切,就是一例。

未到晚上六時,祖蔭的父母。就帶著祖蔭的弟婦李秀娟,兩個弟弟兒子,以及祖蔭的妹妹祖玲,模上門來。

腳才踏進來,那位陶老太就問︰

「大嫂,還未開好麻將台?」

穆澄答︰

「啊,對不起,我以為等祖蔭下了班,吃過飯才搓牌!」

「怎麼了?我們搓牌也得等兒子批準?大嫂你不是一向替他拿主意的?」

穆澄也不去多想她家姑這句話,飛快地把麻將台開到自己的睡房里去。

飯廳等下要擺晚飯,客廳又被兩個頑童及家翁霸住了。有什麼辦法。

穆澄這房子就是小。

原本呢,以他們小倆口目前的收入,絕對可以負擔較寬敞的居住面積。

就在去年,太古城面海的那幢大廈。有個十八樓的單位出讓,價錢相當合理,大概是因為業主急著移民之故。

穆澄跟那房產經紀去了三次。每次一駐足在那個可以眺望海港的房間,整個人就心情開朗起來。

穆澄想。這層樓有一干二百多呎,有三個房間,剛好拿一個做書房,一個做客房。前者是她生財之地,光猛清爽至為要緊。寫作的靈感往往在寧靜幽雅的環境之下最易培養出來。後者呢,可供母親小住,夫家親戚來耍樂。譬方說,一桌子的麻將開在客房內,那管他們搓個天光達旦,也是自成一國,不至騷擾陶祖蔭睡覺和穆澄寫作。

穆澄是個戀家的人,對家居環境尤其注重。

幾難得去年的出書版權費驟增,可以充作為首期,實在喜不自勝。

回家去跟丈夫商議,起初,陶祖蔭唯唯諾諾,並沒有太多意見,看樣子是肯了的。

誰知道要作實簽署臨時買賣合同及交訂金時,便起了變卦。

陶祖蔭跟穆澄說︰

「我們現居的這一層還可以。搬來搬去怪麻煩的,常言道︰上屋搬下屋。不見一籮谷,何必?」

穆澄心平氣和地解釋,她需要一處比較目前更舒服的地方,因為她留在家的時間多,且家中也正正是她工作上班的寫字樓,且在經濟能力上,他們完全負擔得來。

說上了幾車子的話,對方仍無動于衷。

終于陶祖蔭作了結論︰

「我答應了弟弟幫忙他置業。祖德工作多年,生了兩個孩子。還要租住別人的房舍,實在有很多不便。我們口袋的余錢,且幫他們一幫,別只管自己享受。」

原來這才是真相。

穆澄整整一個禮拜睡不好。

大想念那面海的一層樓宇。

太激動于丈夫的那番預算。

好一句︰「我們也別只管自己享受。」大帽子無端端的扣下來,自已竟成了一個自私自利,貪圖安逸的小熬人。

別說要求提高家居質素,不能算是好高驚遠,貪于逸樂。就算答案是肯定的又如何?錢不只是陶祖蔭獨力賺回來的。

細細計算之下,穆澄這位在家庭做手工業的熟手女工,她的收入早已凌駕丈夫之上。

原來自己賺錢給自已享用,也算錯,也算不應該。

祖蔭前些時搬寫字樓,只為他的機構盈利甚豐,故而拓展業務,改善員工的工作環境。這可是人人覺得天公地道,人人叫好的一回事。

獨獨穆澄的情況需要作異乎常人的處理?

悲哀嗎?

無奈嗎?

豈有此理嗎?

是不是通天下的人都在先照顧了親朋戚友,讓他們豐衣足食,自己寧願捱饑抵餓,那才是正確呢?

穆澄想︰請恕我沒有這份汪涵海量。

然,一意孤行去把那幢面海的房子買下來是不管用的。自己已是陶家的人。

陶祖蔭不肯搬過去,或者搬去新居後苦口苦臉,怨聲載道,那又有什麼意思呢?

丈夫要把他銀行戶口里頭的積蓄,雙手奉上雙親,以去貼補弟弟置業,有他的絕對自由權,以後每月出糧,先撥一筆到銀行替弟弟償還房屋按揭,才將剩余的家用交給穆澄,也真叫沒有法子的事。

穆澄這個家庭主婦,是否就真能狠得下心,餐餐量入為出,餐餐清茶淡飯,由著丈夫白受苦了?

怎麼說,穆澄也出不了手。

不知陶祖蔭是不是看中了她這一點,于是自把自為,既照顧父母與弟弟,還供他那小妹念書。一份糧差不冬悉數捧回家。對穆澄只是象征式的予以家用。

說起那陶家小妹陶祖玲,已經三十歲過外,念書不成,跑到外頭去工作,三朝兩日又嫌人工少,工夫多,辭掉了職,賦閑在家,便上一些成人夜校,念念英文及商科,美其名為小泵居處。仍在求學階段。日中跟些女友逛逛街,或陪在母親身邊搓麻將,這種生活,穆澄听到都反胃。可是,有什麼辦法。這位小泵子是翁姑二人的寶貝,踫不得!

總之,穆澄一嫁入陶家,就活像走上奈何橋。最好快快一骨碌喝口孟婆茶。前事忘掉,重新為人!

現今,自己屈居斗室,成全了他人,反過來,還被翁姑認為地方淺窄,招呼不周。也真欲哭無淚,無話可說了。

穆澄但願快手快腳,把一干人等招呼妥當,過得了這一晚就好。

當穆澄把煮好的送肴放到飯桌時,順眼往客廳望去,真是慘不忍睹。

平日是窗明幾淨,整齊干淨,現今被祖德兩個男孩搗亂得天翻地覆。

那兩只小猴兒干脆連鞋子也不月兌,就在硫化上躍來跳去,玩他們那個叫「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游戲。穆澄苦笑,也真是太名符其實了。

「好啦,好啦,把鞋子月兌了,免弄得地方太髒,等會兒你們伯娘要多一番功夫!」

穆澄說這番話時,還是笑臉迎人的。可是,得回的反應就太令人失望了。

穆澄的家翁放下了雜志,抹下了臉,對媳婦說︰

「大嫂,難得小孩子活潑好動,為甚麼要阻止他們了?你未曾生養過,就不知道做父母的心情,我們恨不得孩子能一天玩足二十四小時,如果整天坐著不動,怕是患上痢呆癥了!」

穆澄整個的呆住。

她有一種沖動,在下一分鐘,就要沖過去,拉起那兩個小頑童,扔出門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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