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假期,如果你不反對,我的離去將是三個星期之後。」
「好。我記得你大婚的日子,正正在三個禮拜之後。」他又補充一句︰「我比你遲兩天!」
門關上了。
我拆開章德鑒給我的禮物,一個黑絲絨的錦盒內,放著一只晶光四射的一克拉左右的鑽石戒指。
淚水是不能自已的汩汩而下。
第37節
這麼漂亮、閃耀、迷人,差不多是每個女人都夢寐以求的理想禮物,由一個自己深愛,卻快要跟別個女子成婚的人送出來,那份諷刺,完完全全的蓋過感動,令人氣憤。
我流的當然不是喜淚。
如果我也能獲得這種禮物,那麼,行將成為章德鑒太太的人,怕要擁有更多更美更惹人妒羨的禮品了!
事實上,除非麥浩鈴不愛章德鑒,否則她根本已經擁有天下。
像過了一個世紀,我才回到家里去。
真的,第一次感覺到母親是我永恆的摯愛,第一次感到家是最安全,最可愛的地方。
我奔跑到廚房去,一把抱住了母親,竟然又哭了起來。
母親在我蒙塵之時,顯得額外的世故與慈愛。
她什麼也沒問,只匆匆解下了圍裙,環繞著我的肩膊,扶著我,慢步走回客廳去。
她讓我坐了下來,又絞好一條溫熱的濕毛巾,讓我拭了臉,然後靜靜地陪著我。
良久,等我平過氣來。她才說︰「楚翹,你從來不是個哭寶寶。知道嗎?你小時候,餓了,也不哭,只干瞪著眼,等我回來給你教女乃水。」
「媽媽,你那時究竟跑到哪兒去呢?」
母親哈哈地笑︰「你知道我啦!一坐到麻將台邊去,我有些江湖規矩要守,人家手風不順,要求多搓四個圈,我又有什麼不肯的,于是便累你久等了!」
母親故意做了個難為情的模樣,問我︰「你不介意吧?」
我破涕為笑,笑倒在母親懷里。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損失了一份兒女私情,卻確定了一份骨肉至愛,是值得有余的。
兩情眷戀易,長相廝守難。
也不是因為吃不著的葡萄是酸的,的確,血濃于水。這份覺醒雖然遲了一點點,仍不算悔之已晚。
我像個微微發燒的小女孩,困倦地躲在母親的懷里,圖一時的安慰。
「餓嗎?」母親問。
我搖頭,說︰「媽媽,陪我一會好不好?」
「有什麼不好呢?從你出生,我就陪伴你至今只是你沒有察覺罷了!」
說得太對了。我羞愧地對母親笑。
「還是個孩子,才哭完了,有嘵得笑。」
「媽,」忽然母親充滿信心,我說︰「我已辭職了。」
母親吁長長的一口氣,面露難色。
「媽,你別擔心,我休息一陣子就去找工作了!」
「這真是新聞呢,自你出道以來,我並不知道你也需要休息!」
「我也勞累的!」
「有些人一邊喊辛苦,一邊很能自苦中取樂。楚翹,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看,你是那種人!」
「媽!」我很無奈。
「婚姻是婚姻,事業是事業,不必混為一談。鐘致生跟你甚至不是同事,將來也不會朝夕相對,無尷尬之可言。章德鑒跟他也不算太相熟,沒有什麼人情要兼顧,為什麼好好的一份工作,竟要辭退了?……」
母親顯然越說越不滿,我則越來越煩躁。
吧脆大喊一聲︰「媽,請別說下去了,你根本不了解我,不了解整宗事件,不了解各種關系!」
說罷,我掉頭就走回房里。
用力地關上門,拋在床上生悶氣。
所有女人一有煩惱,不外乎幾度板斧以求宣泄。
其一跟好友吐苦水。我不是願意一有家丑,就宜得向外張揚。此路行不通。
其二是跑到街上去瘋狂購物,以另一種形式所產生的滿足感,平衡空虛的情緒。
我又不是對任何衣物有愛好的人,怎樣一擲千金,都難以購得心頭所愛而得著快感。
其三就是躲起來大哭一場,或者躺在床上,由得腦袋空白一片,睜著天花板過那無眠的一夜又一夜。
我的選擇,也只有這一種了。
其實不能怪責母親,沒有理由要她無辜地一而再,再而三地為我擔憂、失望、愁悶,以至于不知所措。
可是,我不嫁鐘致生,還能向她解釋。
然而,我辭職的理由呢,叫我怎麼開口?
成長後有千百萬種無可奈何,即使是至親也無法分憂。
生活上,人際關系的復雜與微妙,更非局外人能知一二。向外間人解釋只會因重提煩事而加添苦惱,弄巧成拙,得不償失。
別說是母親,甚至是念真,我也覺難以啟齒。
還是她輾轉從商場上听到了我就快要離開章氏的消息,才急急找著我問。
「為什麼,楚翹?」
我搖頭,只一味地搖頭。
「如果連我都不是你傾吐的對象,還有誰?」
念真並沒有妄自尊大,的確,大學里頭的三個談得來的朋友,李念真、譚素瑩與杜式薇,也只有前者,最能開心見誠地與她討論疑難與問題。
式薇與素瑩之于我,只余下一份不能否認的感情而已。
人生舞台上,一下子選演的角色不同,就難以同場出現,互相溝通。
式薇與素瑩正正就是如此。
式薇現今頻頻出現于影視周刊,以聶家少女乃女乃的高貴身份而成名氣界的一員。
她的時間、心思、精神、行為,尤其是價值觀,必與我們迥異。
大家再聚首,都不知談什麼好。
第38節
早一陣子,念真在一個應酬場合踫見式薇,她也問起我來,對念真說︰「楚翹仍在章氏打那份牛工嗎?」
念真答她︰「牛工也相當出色呢,章氏今時已不同往日,是間很有規模的出入口行兼旅行社。楚翹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式薇當即答道︰「那一人也要看是什麼身份與分量。才剛剛創業的老板,跟在他後頭的能撈到多少?楚翹這人有個毛病,老是妄自菲薄。實際上,她模樣與腦袋一點也不輸蝕,要嫁個登樣的人,未必難。這陣子,我小叔從海外歸來,身邊一堆名嬡閨秀,他都看不上眼,我老想叫楚翹試一試,她若肯排眾而上,未必不能修成正果。」
念真再無言語。
她把這番對話告訴我時,我也啞口無言。
不能說式薇對我不好,更不能說她不是言之成理。
只可惜,她心目中的好,我不以為好。她認定的道理,我亦未敢苟同而已。
正如我和念真非常尊重式薇嫁進聶家的決定,甚至這最近聶家公子不斷傳出的緋聞,局中人仍能如此忍氣吞聲,甚至落落大方,這一切畢竟都是她個人的選擇。
倒轉來,也真希望她能對我們的價值觀念還以尊重。
彼此河水不犯井水,把往昔的情誼冷凝起來,以保鮮常新,不必去踫它算了。
至于譚素瑩,唉,更加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一攤開報紙,娛樂版赫見聶杜式薇穿得像肉彈似的以貴夫人的身份出現,心頭已是一陣蒼涼。再看其余港聞版及自由論壇版,又見譚素瑩以尖酸刻薄的嘴臉,義無返顧地攻擊政敵。難道沒有感慨?
別的且不去說了它,素瑩提倡民主、力主直選,要盡快一人一票,非但未可厚非,單是這個崇高理想,已相當值得支持。
然而,民主與羅馬一樣,都並非一日可以建成。
在沙灘上建築巨都名城,還要限時限刻,各人七手八腳,也不細研土質、不深究民情,就依樣畫葫蘆。
為了依期還了心願,偷工減料在所不惜的話,真怕有那麼一個輕輕拍岸的白頭浪,就把整幢心血,鏟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