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不去說它了。反正各自修行,看準先得道而已。
可是,素瑩前一陣子,才十萬火急地搖電話到我寫字樓來,說︰「楚翹,你有什麼精美的貨品樣板沒有?」
「什麼意思了?」這麼沒頭沒腦的說一句,令人丈八金剛,完全模不著頭腦。
「你們做出入口生意的,不是有很多貨頭貨尾或樣本嗎?」‘「對呀!」
「我想你以平價賣一批給我!」
「那還不容易,可是,你心目中要的是什麼貨?」
「你有什麼貨?要有特色的,最好在市面買不到的。」
真沒她好氣,只得答︰「有特效保暖杯,有溫度計兼原子筆……」
我如數家珍地數下去。
素瑩立即截我的話︰「就那溫度計兼原子筆好了!」
我笑問︰「素瑩,你不像是個這麼隨便的人!」
「這與我的性格無關。」
「什麼意思?」
「只不過挑一樣比較趣致的禮品,逗那些區內的選民開心,幫一位參選街坊會理事的朋友拉多一些關系與選票而已,用不著太緊張。」
我听得發呆,忙問︰「什麼?什麼?這行得通嗎?」
「楚翹啊,請別忘記,群眾是有貪小便宜的心態的。上次本區街坊會競選,那個勝出的人,幫他拉票者逢人都送贈一個設計新穎的衫夾,就是這樣成功的了。」
素瑩說的不會是假話,可是,非但言無感慨,且有認同感覺。這真是使人戰栗的。
若真是如此這般的一人一票方式,就未免污辱民主的高貴了。
任何人際關系都是雙程路。
篤行民主,需要有人倡導,更需要有人附和與支持。
所謂調兵遣將,縱使是泱泱大將,都不可能只有將而無兵,那又如何一呼百諾,前僕後繼?
發起民主不難,難就難在響應民主,實行民主。不但需要強大的群眾基礎,且要求此等群眾要具備很起碼的正確民主觀念,決不可人雲亦雲,斷章取義,學時髦玩意兒跟風,甚至不惜以自己的那一票權利換取蚌人物質享受。
要有理想的群眾基礎,是需要時間與教育,悉心栽培的。
宏偉的羅馬,決非建于一日。
譚素瑩的幾句話,令我淒然黯然。
這以後,刻意地跟她保持了距離。
每次在電視熒幕上看到一些政客,不論是否民主派,都言之成理,各執一辭去拉攏民心時,忽然又看到譚素瑩之為反對而反對政策與政府,完全的嘩眾取寵,更使我失望。
在野的反對派之所以要在野,其來有自。
輪不到我不感慨。
在大學里頭,四個情同手足的同學,一起共度多少清早與黃昏,在校園內留下多少足跡與淘氣的笑話,有過多少共患難、同喜憂的經驗,也經歷了多少做人相處上的考驗,到頭來,一腳踏出社會,各自選定自己的角色就立即出現分歧。
還不用候至在利益上頭發生什麼沖突,就已經不可能再溝通下去!
念真的一句話,有千斤之力,把我雙肩壓得益發沉重。
不能說她講得不對。現今,只除她,再沒有一個適當的人選,可以供我吐苦水。
「念真,謝謝你的關懷。可是,當一個聆听者實在很痛苦,很煩躁。」
「听一個自己關心的朋友訴說苦衷,是愉快的責任,請別小覷了自己,也小覷了我!」
我不能不感動,因而輕聲地對念真說︰「章德鑒要結婚了,新娘不是我!」
第39節
驚呼一聲的是念真。
她也一時語塞。
當然,教她拿什麼話安慰我才好?
她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以為朋友的疑難只要坦自說出來,就可以在有商有量的情況下解決掉。
業務上頭的難題,或許可以抽絲剝繭,尋出根源,慢慢解決。
但,感情的千千之結,必是剪不斷,理還亂。
誰都無可奈何!
念真是過來人。
可是,能以她的經驗,得出個什麼法寶來呢?
答案顯而易見,絕不可能。
她的沉默,一定夾雜著感懷際遇在內。
念真強自鎮靜,訥訥地說︰「對不起,楚翹。」
「你沒有必要說這句話呢。」我說。
「不,不,」念真眼有淚光︰「我不該從旁慫恿你、影響你了。」
我握住了她的手,反過來安慰她說︰「不要只看今日的成果,我們把眼光放遠一點,我仍深信離開鐘致生是做對了的事,至于是否因此而得到了章德鑒,那是另外的一個環節,不可混為一談,念真。」我竭力地令她好過︰「我退婚一事,連我母親都贊成,都予我支持。」
念真听了這番話,連連點頭。
這世界也真是太難做人了。
看見朋友有困難,急切地勸她臨崖勒馬,誰又會想象到崖下是碧海?大難不死的話,竟還有什麼好怕?
我若不承擔責任,身邊肯說真話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當然需要珍惜如念真的這種朋友。
苞她分手之後,自己很有點啼笑皆非。怎麼聚會里頭,反倒由一個傷心失望的人去安慰對方了?
所以說,誰都不可以依賴誰的慰藉與幫忙,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世上並非少了善心與熱情的人,只是一定要他們本身安樂,才可以有余情剩力去扶助別人。
看,念真只不過一陣子歉疚迷惑,就立時間打消了自己的豪情爽直,扭轉頭來,要我找借口去撫慰她的惶恐憂疑。
算了,算了。
再有什麼不稱心、不如意、不順遂、不高興,全都默默沉澱至心底去,不要再出什麼怨言丁。
在章氏一晃眼好幾年,這已是最後的一天了。
同事們很客氣,為我設了餞別的午宴,原本此宴是大伙兒吃一頓晚飯的,他們認為晚上時間比較寬松。可是,我反對。
在章氏最後的幾個星期,自問支撐得很苦。埋首在所有交接功夫上,尚能勉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應付。若在跟同事的應酬場合,要我強顏歡笑,實在是太沉重的負擔了。
吃一頓午飯的時間,最長也只不過是一個鐘頭多一點點,哪兒還有閑情剩力去串演一出歡樂今宵的折子戲?
這一天,已是留在章氏最後的工作日。
我刻意地把自己關在辦公室,直至八時多。
不敢走出去,再跟同事們逐一握別。
我怕自己忍不住流眼淚。
小時候,母親曾把一只自來的小貓抱回家里來,給我作伴。
小貓初到我們家時,非常非常的屏弱。
確切地形容它,是身無三兩肉,完全的骨瘦如柴。我們母女倆悉心竭意地把它養大。
才不過是幾個月的功夫,小貓改頭換面,煥然一新,那身光可鑒人的毛色,人見人愛。連小小的一張臉,都充滿靈活的表情,透過一對波子似的圓大眼楮,將逗人憐愛的魅力發揮得淋灕盡斂。
我固然對小貓鐘愛有加,不可一日無它為伴。連母親都把它視為家里頭不可缺少的生氣。
如是者相伴年余,突然的,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發現小貓不見了。
以往每當我放學回家,小貓就立即飛奔過來,在我的腳邊轉來轉去,咪咪地亂叫——直至我抱起親親它才肯罷休。
這天,全屋靜悄悄,我嚇那麼的一大跳。
通屋地找,芳蹤杳然。
我急得哭起來,越哭越覺不舍,越覺難堪。
就是如此這般,我失去了一個兒時最喜愛的玩伴。
母親說,一定是小貓貪玩,有人開時,它跑出了屋外,越走越遠,以致迷了路,不曉得回家來。
第一次嘗受到生離死別的痛苦。
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夜不成眠。
第一次明自早上繼續醒來,再也不能與心中所愛相見。
那年,我才十歲。
悲痛讓我謹記了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