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簽了好多個敬生的名,每一年簽一次,寫下了年月日,以及新換上的鑽石重量。
只有七三年那年頭,在那個簽名的旁邊寫了一行小字︰「小三,對不起,今年股票狂泄,明年我會努力,換一顆大兩倍的。好嗎?」
最後的簽署日期,正正是敬生大壽前的一個月。
我呆站在銀行地庫的那個供保險箱客戶專用的小房間內,整整的半個小時。
流下一臉悲喜交集的眼淚。
有人能如此天長地久地愛戀自己,此生又豈止無憾了?
我靜靜禱告︰敬生根本沒有離開我,我倆在此刻是如此接近,心印心,連成體。
還是陪我到銀行來的賀杰等得不耐煩了,才叫銀行職員輕輕敲門,問︰「賀太太,你沒事吧!」
我急急拭掉了眼淚,才走出去,挽著賀杰的臂彎離去。
賀杰只再逗留了三天,便回英國了,怕僅僅趕得及考試吧!
母子倆在機場話別時,我一再抱住杰杰說︰「杰,你跟媽講的話可算數?」
第六章
「當然,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揮揮手,兒子又在視程之內隱沒了。
我挺一挺胸膛,踏上歸途。
死者已矣,生者還是要為著上慰在天之靈,下撫幼孤而好好地活下去的。
哀事辦過了,還有頭七跟尾七這些繁文縟節,都得七手八腳地到大宅那邊盡禮去。
敬生的堂妹賀敬瑜這陣子是借著要陪伴寡嫂,而搬到大宅來暫住。
聶淑君也難得有多一個人作伴。
這夜,做完了最後的一堂法事。我安排車子送走了佛寺的師傅們,打算跟聶淑君告辭,就回到自己那邊屋子去。
才走近了聶淑君的睡房,我听到敬瑜姑女乃女乃的聲音,從她大嫂的房間里傳出來了。
「你怎麼不問問她,生哥跟她聯名的保險箱放了些什麼?說不定是好幾套比那翡翠玉鐲還架勢的首飾。」
「問來干什麼?問了,她會對我坦白不成?」
「且看看她怎麼響應再算嘛!你看她對生哥下了二十多年的迷藥,拿到跟你一式一樣的財產,她會肯嗎?」
「不肯又如何?我還真覺得敬生偏心呢,分給她這麼多干什麼呢?年紀輕輕的一個花姑娘,難保她三朝兩日掉頭就改嫁去!帶著賀家的錢,讓外姓人著數,你說,你生哥是不是心上都迷糊透了!」
「對呀,大嫂的顧慮極是。生哥出殯的當日,你是哭得死去活來,沒有注意到其它人的動態。我那細嫂呢,木無表情,也沒有哭,我看她只是差忍住了沒有笑出來的模樣!」
「你是不是太夸張了?」聲音是責問得帶著喜悅的。
「絕不。我還算夸大?大嫂,你是福大量大,不在意小人心吧了!生哥這麼一去,她還不是重出生天,何況大財在握,怕不笑到臉上來!」
再听不下去了。
我飛快地跑回家去,倒在我和敬生的床上,流了一枕的淚。
苦難的日子還是今日始吧?
敬生,敬生,如果你深愛我,為什麼把我留下來,不帶我走?
這賀氏家門,沒有了你在,再待在這兒還有什麼意思呢?
我怎麼忽然會得這樣想了?要有這個念頭,不正正遂了這歪心人的咀咒與心意嗎?
這兒既永遠是敬生的家,就是我的家了。
唯其又是風風雨雨、是是非非,證明生活已經逐漸恢復正常。
敬生,為你,我還是要撐下去的。
敬生企業召開了第一次會議。
我代表兒子賀杰參加。
心里頭是真的誠惶誠恐。
從前敬生在世,我連賀氏企業的寫字樓都很少上。
人家是生不入官門,死不人地獄。我只覺自己是婦道人家,跟生意完全沾不上邊,巴巴的跑上丈夫的工作地盤去,反而突兀了。
那種財經企業王國的氣勢,也真是懾人的。
我並不習慣。
要說到知識方面,我不錯是多年跟在敬生身邊,多少听進耳里,也有記在心上的,但說到頭來,還是似懂非懂,相當馬虎罷了!
絕對的是說不上能洞悉乾坤,更無緣會運籌帷幄。
正正因為敬生要維護我們母子的權益,作了如斯安排,上賀氏辦公大樓來,開這敬生企業的會議,就真有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味道。
不是不驚心,不是不膽怯的。
偌大的會議廳,放上長長的一張深褐色上等抽木的會議桌子,加上二十來張高背皮椅,就已經顯了氣勢。
牆上那一系列的董事油畫像,中間的一張正正就是敬生。
敬生那不怒而威的眼神似乎在凝視著我,給我打氣似。
于是,我緩緩的坐了下來。
賀聰坐上了主席位置。
其余賀敏、賀智、賀勇都已到齊,還加一位金小姐,是賀聰的秘書。
這些天來,我並沒有好好留意賀聰的面色。他一直以來,都是個難得寬容的人,自有一股嚇人的氣派。
這跟他父親不同。
敬生其實是和顏悅色的時候多,只是他言之成理,令出如山,且又審言慎行,極有分寸,贏得各人的敬重,由敬而畏。
賀聰是一副冷漠嚴峻的表情,好象分分鐘都要出手傷人,心狠手棘似,教人因恐懼被受茶毒,而至惶恐失色,噤若寒蟬。
這天,賀聰如常的面帶嚴霜。
他冷冷的開口說話︰「爸爸的遺囑,只好跟著辦理。實際上,他把賀氏集團與順昌隆遍納至敬生企業名下,對我們的金融和地產生意運行,並無影響。除非在座各位認為有需要更改上述兩間公司的高層行政架構,始作別論。」
在座各人都沒有造聲。
賀聰再說︰「爸爸去世後,我看賀氏與順昌隆主席一職,需要填補,控股權既在賀家手上,當然由我們自行決定了,再知會公司秘書,召開股東大會,循例通過新主席的委任。」
眾人還是等賀聰說下去。
「賀氏企業方面,我一直跟在爸爸身邊任事,賀勇,你不反對就由我來出任吧?」
「當然不!」
賀勇答得非常爽快。
他是很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至于順昌隆……」
賀聰還沒有講下去,賀敏就說︰「既然大哥以賀氏副主席的名位扶正,那麼賀智是順昌隆的副主席,自然應該由她出掌主席遺缺了罷!」
賀勇但笑不語,不置可否。
賀聰的臉色一沉,變得陰霾密布,很是難看。
在座中人,也沒有那一個看不出來了吧。
問題膠著。
賀智既然被姊姊提了名,自已並不表示退讓,就等于接受這份推許了。
賀聰呢,如箭在弦,不得不發,于是說︰「以前爸爸在世,都是他兼任賀氏與順昌隆兩間公司的主席,不論在生意調度、行政管理、公眾形象上,都是一個整體,不但方便,而且有利于家族團結的聲望。」
苞著他說︰「我們總不好讓外人以為爸爸撒手塵宇,我們就立即分了家了,對嗎?」
「表面證據成立,內情仍得詳議吧!」
賀智一開腔,就言之有物。
賀聰臉上青紅不定,很發作不得。
我心上是七上八落的卜卜亂跳。
從沒有想過什麼叫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現今擺明為了權與位,兄妹二人就各不相讓,展開爭奪戰。
賀聰與賀智都不讓步。
這就要看賀勇了。
三兄妹的眼光在等候賀勇答復時,他竟輕松地說︰「都是自己人,我無所謂。
且看看三姨如何說吧!」
這一招太極要得實在高明。
賀勇的滑頭性格,原來是相當厲害的招式。
今天,我算是領教過了。
這迫在眉睫的考驗,不得不應付。
缺了商場經驗的我,一時間真要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