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相是有點熟,可是,我應該並不認識他吧?
再看站在他身邊的一位年青人,年紀應在三十上下,模樣兒跟年長的一位有點相似。最不喜歡那種眼耳口鼻擠在一起的人,未嘗相交,已經產生一份局促感。眼前的俊男,眉清目秀,輪廓分明,教人看得頂舒服。
一時間,我茫然,無法想起在那兒曾有過一面之緣?
于是,我說︰「對不起,我失覺了。」
那年紀較大的一位笑意溫馴,和顏悅色的答︰「我姓潘,你可記起來了?」
姓潘?
一剎那,思絮如月兌疆野馬般飛馳至遠,直回到童年時代,腦里的影像,由模糊碎亂,慢慢湊合成形,甚而逐漸變得清晰。
會嗎?會是他嗎?
天,我的心連連抽動,卜卜亂跳。
微微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一份完全意想不到的驚喜駭異,令我不知如何反應。
實際上只幾秒鐘的光景,感覺上是幾個世紀似的,人才鼓起勇氣,吶吶地說︰「是潘大哥?」
「對,對,妹頭,我們好久不見了!」
他一個箭步上前,緊緊將我抱住,在我臉頰上吻了兩下,再捉住我的雙臂,把我細細地從頭打量。說︰「小時候的你,跟如今還是那個模樣,一點不老,我可老得多了,難怪你沒把我認出來。」
隨即寬慰地哈哈大笑。
一連串故舊重逢相認的大動作,把我嚇呆了。稍稍定下心來,才立時間想到自己的環境與身份,面脹得紅通通、熱辣辣,慌張地望向站在一旁的賀敬生。
敬生不住微笑,非但不慍,還一派樂不可支的模樣。
我可仍不放心的喊了一句︰「敬生!」
他答︰「沒想到浩元兄跟你是老同鄉,今次他父子遠道自泰國來給我祝壽,竟跟你意外相逢,真是太好了。」
潘浩元說︰「直進禮堂來時,無意中看到你,就以為自己老眼昏花呢,後來問清楚,名字的確叫容壁怡。我再問敬生兄,嫂夫人是不是原籍江門,果然!我太喜出望外了。我們足有二十多年沒見過面呢!」
潘浩元拉起我的手,直握著不放。
我不好意思抽回,也有點舍不得。
記憶一下子回了籠。
對上的一次,他這樣握著我的手時,是一個晨光曦微的早上。我跑到車站去送別這位住在我們鄉間隔壁的潘大哥。車站上,他拉起我的手說︰「妹頭,對不起,不能照顧你了,我如果能平安出去,會寫信回來給你,你保重!」
耳畔又是潘大哥的聲音。
「來,光中,你給賀伯母握握手。」
潘浩元把我的手轉到那位年輕人、叫光中的手里。
「賀伯母,你好。」
「你好,光中嗎?」
「對,我小兒。」
賀敬生說︰「小三,你有這位老同鄉真是光彩呢!浩元兄現今是東南亞出名的鑽石大王,這些年來,一直帶挈我們賀氏賺了不知多少佣金。」
「生哥太招舉我了,一直打擾你為我打理香港的金融投資,我還來不及謝你呢!」
人生的際遇原來可以如此不測而玄妙。
誰會想到,童年時的一位莫逆摯友,曾對他有過托負終生之念的人,如今,竟成了丈夫的大客戶,又相逢于這種特殊的環境之下。
現在男的已婚,女的已嫁,又都是有兒有女的人,生活上的寬裕富泰,更不待言。
命運也不致于待薄我們了。
相逢也不應是惆悵,而只是喜悅。
我看潘浩元的想法大抵跟我的相同。更幸虧他如此磊落大方,豪情爽朗,我才得以眾容。
整個人整個心都放在跟潘浩元這番久別重逢之上,竟把身邊的那位魏佩情忘了。
當賀聰走過來跟他父親說︰「爸,媽叫我告訴你,這就得招呼賓客們入席了。」
耳畔果然微微听到清脆悅耳的催客就座的鈴聲。
我這才猛然想起來,不知應如何安置魏佩情。
回頭一望,她正廖落無依的站在一旁,一接觸到我搜索的眼神,立即大喜,急步走到我跟前來,說︰「細伯母!」
我還來不及反應,她就已對牢賀敬生微微的鞠躬,爽快地招呼一聲︰「恭喜賀世伯,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苞著熱烈地握著賀敬生的手,乘勢而快速地站到他的身邊去,干脆親親熱熱地挽起敬生的臂彎來。
一輪鎂光燈閃動,把這一切都獵入鏡頭。
賀敬生分明還未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只做著一連串下意識的反應。稍稍定下神來,才曉得問我︰「這位小姐?」
「四官的朋友,魏佩情小姐。」
賀敬生應了一聲,把魏佩清從頭打量一下,臉上沒有什麼反應。
這表情意味著兩重意思,其一是敬生根本不曉得魏佩倩是電視台的藝員。其二是他對她的印象不怎麼樣,故而一派不置可否。
這其中當然因為賀勇身邊各式女朋友的出現,似足電視台播映的廣告,此起彼落,時而重復,時而新鮮,看得人眼花鏡亂,終而致無心裝載,只看成過眼雲煙。
其次也因為這位魏佩情的氣質實在要歸類到較低的層次上去。賀敬生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因而認定對方也不過是兒子那起走馬看花式的女人而已,根本就無須多所關顧。
往往最令人神往,或者應該說,最令有教養的人神往的,並非人的面孔,而是浮泛與充盈一身的那種氣質,是矜貴、抑或平庸?是高雅、抑或鄙俗?至為重要。
有些明星,尤其是三十年代的明星,如今走到人前,仍有那種懾人心魂的氣勢,仍有那叫人回首戀棧不舍的魅力。
然,時下有此氣質的藝員,問心,實在少。
這魏佩倩更不入流。
敬生在我耳邊輕輕囑咐︰「難得浩元兄遠道而來,你們又是故舊相逢,就把他父子二人交給你,好好招呼他們去。」
我們坐的一席也算是生家席。實則上大堂正中擺了三桌蓋上紅台布的主家席,只為賀家親屬不少,加上了一些輩份高的表親,都得把他們看成家族中的長輩而作出安排,三圍主家席也就坐得爆滿。
中央的一桌,當然是賀敬生夫婦當主人。
旁邊兩席,分別由賀聰及賀智主持。
我帶著潘浩元父子坐到賀智的一席去。
第四章
心底里總有輕微的誠惶誠恐,只怕等下筵席之間,賀家這位三小姐有什麼難看的面色使出來,令我不好過的話,看在久別的故人眼內,不知會怎麼想?
到底是作妾的人,身份一放到大庭廣眾的場合內,就無端的矮掉一截。就如今,寒來暑往,已經過盡了二十多個年頭,心頭仍有顧慮。
真是啼噓。
也許是我經年承受著的種種委屈,已成心靈上的慣性滋擾吧!有時,我必須承認,未兔是杯弓蛇影,過份地敏感了些!
賀智這天晚上在喜筵上的表現極之良好,豈只落落大方,意態悠然,且談笑風生。一席子的家人與客,她都照應周全,竟連我也在她熱誠而得體的招呼之列。
潘浩元父子更跟賀智談得來。
這是順理成章的表現,到底同是商場中人,彼此說著一種語言,甚多的心照不宣與惺惺相借,自然水乳交融,歡天喜地。
潘洗元在賀智眼中一定是個爽朗明快,和藹可親的長者,從她對他的語氣之中即可窺視出一份敬重與喜悅來。
「潘伯伯把泰國形容得如許神秘兮兮,卻又多姿多采,真叫人有立即跑去身歷其境的沖動。」
「這就最好不過了!潘浩元說︰「我老是邀請生哥到曼谷一行,他呢,經年都推三擋四,嫌旅游勞累。如今有千金相陪,最好不過。賀智,你負責催促你父親成行,大伙兒浩浩蕩蕩的,事不宜遲,就跟我一道回去,玩個三五七天才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