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賀阮兩家成為姻親以後,聶淑君跟阮柳氏又相處得來,更加喜歡到張立本那家福生金鋪去購買首飾。
今天聶淑君身上戴的那套紅寶鑽石頸鏈、耳環與戒指,就是半年前幫親福生的貨式。
張立本太太說︰「親家女乃女乃,你們賀三小姐今天佩戴的那個胸針很名貴哪,是寶滋華哲的出品吧!這年頭,年輕的有錢姑娘都一擲千金,捧盡名牌的場。」
聶淑君答︰「時興而已,我就看它不上眼。賀智那胸針怕不花上半個百萬吧?」
說著這話時,她望一望身邊的賀敏。賀敏點點頭,表示數目說對了。
「看,用的鑽石還沒到三四卡重,眉絲細眼,就算是足瓣,也不值什麼大錢。
五十多萬買個名氣與瓖工,我認為不值得。」
阮柳氏笑嘻嘻地答︰「時代不同了,我們老一輩最要緊講貨真價實。瓖工最無謂,一顆寶石,有色有質有彩有重量,四大條件俱全,就是無敵。」
三個女人七嘴舌地談論首飾,只上官太太沒有插嘴,她表面仍和顏悅色,內心有沒有自卑感,實不得而知。
上官懷文雖貴為司憲,亦不外乎政府公務員一名,年薪未足百萬,居屋津貼扣薪金百份之七,再毫無轉彎余地的納百份之十七的稅,一年實支九個月的薪金。跟在兒子身邊過活的老太太,手頭再寬松,亦只能戴條頂多幾萬元的珍珠頸鏈充撐場面而已。輪不到她插嘴討論究竟是買歐美名牌首飾好,還是實斧實鑿的購買香港式的珠寶捧。
賀敏跟她家姑一直有多少嫌隙,相信家勢懸殊未嘗不是其中一個因素。
賀敏初嫁時,曾屢屢回娘家來哭訴,只听聶淑君安慰女兒說︰「她算什麼身份?
賀敬生跟她做兒女親家,她的面光還不夠呢。容不下賀家的風光的話。我干脆招郎入舍。告訴她,政府還是向我們賀家租房子給高級公務員住呢!」
賀敏有沒有因為這種不得體的家教,回到夫家去跟上官老太更勢成水火,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日子過下來,初歸新抱都已經成了四十將臨的老媳婦了,彼此的嫌隙,怕也不會白熱化。
人與人之間不易相處,只為不肯設身處地的為對方想一想。
正如今日,三個女人只管自己興致勃勃,分明的就懶得留意上官太太的沉默可能代表不悅,或是無可奈何,硬要口沫橫飛地談論珠寶,無非是肆意炫耀財富。這跟在無法豐衣足食的人跟前,研究應吃燒鵝的左脾抑或右脾,有何分別?
我常篤信,福份是自己修來的。
還在思考之際,又听到張立本太太對她的姊妹阮柳氏說︰「上個月福生造了一套精美無比的翡翠首飾,我催你跟親家女乃女乃來看,你老是不著急,就在前個星期,福生的伙記告訴我,立本把它賣給了一位好朋友了,真可惜!」
「是嗎?真有這種事嗎?怎麼親家女乃女乃不早點通知,好讓我買下來,今天派派用場。」聶淑君說,一臉惋惜。
「是什麼貨式了?我們還缺翡翠首飾不成?」阮柳氏追問她妹妹。
「就這套首飾非同凡響。現今幾難得才找到純玻璃的玉種呢,簡直是翡翠之中的極品。來頭大得不得了,還是慈禧太後當年送予法國駐中國的大使夫人,輾轉流傳到法國去,一對玉鐲是原封不動完全舊的模樣,寶光流轉,通體澄明。至于那翡翠蝴蝶胸針,倒是從新以現代一流手工瓖過的。我看過後,幾天睡不好,老央立本送給我,他只是不肯。」
我听得汗毛直豎,想想,也真可惜,這麼一套應該接受眾人贊嘆欣賞的玉石藝術品,怕要在我那首飾箱內作長期歸隱了。
若果一旦亮相,必成眾矢之的了。
念頭還沒有轉完,敬生便已出現。
我朝他一看,不禁嚇了一跳。
怎麼敬生把那個放翡翠玉鐲與胸針的錦盒帶了過來了?
驚魂未定,賀敬生已經笑盈盈地走過來,對我說︰「你看你,今朝趕著走過來,竟忘了戴這套翡翠首飾呢,我這就給你拿來,今兒個晚上用得著了。」
真是造物弄人,夫復何言?
一時間腦筋轉不過來,我實在無法再想到一個較好的借口,把敬生的好意回絕,而不令他失望。
于是,只好遵他囑咐戴上了那套玻璃翡翠首飾。
老實說,這以後,我連正眼也不敢望聶淑君。
壽筵擺設在本埠的一流大酒店。
排在禮堂前迎賓的賀氏家族,女的一色中國褂裙,男的,除敬生穿長衫馬褂外,兒子女婿都穿西洋禮服,十分的夠氣派,直看得住在那酒店的洋客人睜大眼楮,蔚為奇觀。
到賀的客人,非富則貴。
政府高官與政壇顯要,被邀請赴宴的不少,都由上官懷文負責招呼。
這些二姑爺的同道中人,其實有半數以上是賀敬生的客戶。
在香江干活,不論你是那一個行頭的人,都有關注股票地產等金融投資的必要,否則,如何力敵高漲的物價以及眼高于頂的人群?
鄙票經紀固然要靠客戶的佣金作為收入,同樣,立志投資者,也得仗賴經紀花心血代策代行。股票市場瞬息萬變,不是局中人,企圖一邊干老本行,一邊兼顧炒股,必死無疑。
賀敬生的投資眼光,在金融界有神射手之譽。近年幾乎百發百中,連八七年全球股票大災難,他似有預感地早早替客戶出貨,听他靜靜告訴我,自己還狠狠地拋了一個空,可見他功力之一斑。
大手買賣的客戶,如本埠的其它企業巨子,戶口開在賀敬生旗下的股票行,佣金當然可觀。
至于說,這起政壇官場上的達官貴人,其實只不過是中產階級,能有多少經濟實力投資股票呢?縱使是一百幾十萬,在賀敬生的眾多客戶中,還是屬于蚊型戶口
而已。
率直點說,是客戶求助于敬生才真。
敬生就有個好處,他的專業操守十分了得,除非不答應替客戶全權打理戶口,一經他首肯,處理億元戶口與小戶,都以同樣心力關注,無彼此之分。
就因為他的這個名聲,更使那些希望在正職以外撈一點投資好處的人們,以能得賀敬生打理股票戶口為榮為慰。
賀敬生在所謂達官貴人跟前的地位,因此非同凡響。
他倒是半句夸辭也不曾有過。
反是聶淑君有意無意地在人前胡亂說話︰「賀敏不是對懷文沒有貢獻的,攜了賀敬生掌珠出席督憲府園游會,聲勢總能懾人。一個高位兩個人爭,彼此同等學歷表現的話,望望後頭的背景始作抉擇,也是有的呢!」
話說得出口,入得人耳,所引起的任何良莠變化,當事人都得負責。
我看上官懷文對這對岳父母,一直以來,還是相當尊敬,真算是賀家二小姐的福份。
賀家這個姑爺倒是個有才學才干的人,家族中,真正以平等之體對待我的,也要數他第一。
他每逢公干到英國去,一定跟我聯絡一聲,看有什麼要帶給賀杰的。
杰兒每次在電話里頭,都給我說︰
「二姐夫帶我到唐人街泉章居去吃了一頓晚飯,還問了我一些功課上的問題。」
或者說︰「二姐夫給我帶了個好球拍作禮物,又帶我去看了一出舞台劇。」
對于這些,我嘴里不便說什麼,心里卻是感激的。
如果我有女兒,嫁給上官懷文這般才學心地的人,也真是太快慰了。
因而,我老希望賀敏能好好珍惜這段婚姻。她說到底是敬生的親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