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探長依然沒有放松,聲如洪鐘地說︰「不忙不忙,今晚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只要你好好的給我坐在身邊,別的功夫且不去管它。」
洪照祥看了站于一旁的另一個女招待叫陳芷芬一眼,隨即說︰「芬姐,你來,替我們和你的三妹妹添酒。」
我的面色剎那間陰楮不定,硬脾氣快要使出來了。
芬姐跟我共事三年,曉得我的脾氣,把情況老早看在眼內,慌忙打圓場說︰「洪探長肚子空空的灌下這麼多好酒,怪不舒眼的,也是上菜的時候了,讓我和小三捧些佳肴來,讓你們好好品嘗,今兒個晚上,馮部長特地為你們留了一條極好的蘇眉呢!」
芬姐趁勢走過來,輕輕拉我的手臂。
我還未及反應,洪照祥一手拍打在芬姐的肩膊上,將她重重的推開,芬姐不防有此一著,連連後退幾步,撢到幾上去,幾上那個上好的花瓶就此搖搖欲墜,一晃眼,就跌到地上去,粉碎!
「不識抬舉!」洪照祥還口出狂言。
我使出吃女乃的力,掙月兌了他,一把沖前扶住了芬姐。
「你沒事吧?」
芷芬搖搖頭,示意我快快引退。
第二章
「怎麼?不招呼我們了?我們的錢不是錢?」
那洪照祥就此站起來,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我氣得不能再氣了,說︰「請讓開,我們沒有一定的責任要招呼某些客人!」
「你敢踏出這房間半步?」洪照祥咆哮。
「為什麼不敢?」
迫虎跳牆,我容壁怡有什麼不敢?
十五歲時在鄉間,姨母迫我嫁個雖無過犯,卻面目可憎的男人,我也有膽子獨個兒自江門逃到深圳去,再偷渡來香港謀生。反正自出娘胎就是孤兒,我能自管自活得好好的,是我的造化,要有逃不了的禍,也叫命了。
搶前一個箭步,我就沖出房間,下意識地直奔到賀敬生的那一桌去。
「敬生,帶我走!」
賀敬生才拿起了外衣,洪照祥帶著幾個手下一齊擁上前,狠狠地看了賀敬生一眼。
「先生貴姓?」
「賀敬生。」
「名字好熟。」
「不敢當。」敬生拿身子護住我。
「賀先生盛行?我姓洪,小名照祥,在警界任事。」
「都是服務群眾的行業,我任股票經紀。」
「既是江湖道上人,自知些少江湖規矩吧!這位容姑娘正在招呼我們那一席酒,還未酒闌人散,她怎麼就鑽到別個客人的桌上去了?」
「她有選擇權。」
「這可要問問馮部長了。」
那馮部長跟大同幾個姊妹,包括芬姐,都知已出了事了,圍攏上來,候準時機,以化解這場恩怨。
因此,馮部長慌忙站出來,不住的打恭作揖!道︰「這就給小弟賞光,好好的再坐下來,讓大同作東,請一瓶好酒,再喚幾位姑娘侍候侍候。」
「容三姑娘可賞這個面?」洪探長伸出手來,作了個有請的手勢。
我自別過臉去,看也不看他。
出道以來,從沒試過這麼令人難堪!
大同酒家跟我沒有合同,要走就走,不見得我會餓死街頭。
初來香港,人生路不熟,站在宵箕灣那幾間紗廠門口,幾個星期,才獲得開工三天,肚子實在餓扁了,才轉到大同酒家來應征。現今地頭熟了,手上也有幾個月的錢糧,頂多重新到工廠排隊去。
做酒家女這種拋頭露臉的工作,已是我最大的極限,平日有誰對我稍為大聲大氣一點的呼喝,也教我想掉頭就走,別說要鬧這麼個不得體的笑話。
我若然就這麼屈服了,難保沒有茶客以為有先例可援,得寸進尺。
在往後的日子里,要是人們誤會我畏強權,不知已委屈到何種地步去了。我豈非水洗難清,無以自辨?
我當然屈服不得。
賀敬生只望我一眼,心領神會,說︰「我陪你回家去!」
隨即對馮部長說︰「你如不滿,我明天派人送支票來,小三辭職不干了。」
「賀少,且別這般認真嘛!」馮部長抓抓頭皮,不知如何是好。
「姓賀的,你如敢帶著容小三這就踏出大同半步,香港的治安如何?你好自為之。」
賀敬生嗤之以鼻,說︰「本埠乃法治之區,你的頭是我的客戶,不見得他像一些酒囊飯袋,狐假虎威,置市民的安全于不顧!」
說罷,拉起我就走。
一路上,我們都默然。
心上突然間澄明一片。有種濃濃的被愛寵的感覺,侵襲心頭,完完全全掩蓋了剛才的無依與惶恐、氣憤與屈辱。
一個從沒有過的念頭,非常清晰的出現腦海里。
原來女人能有個自己喜歡的男人站在身邊,是會矜貴百倍的。
我稍稍望了賀敬生一眼。
當這個男人出現後,很自然的,我不想他離去了。
我們緊緊握著手。
心上當然還有那一抹的陰影,同時交替著出現兩個模糊的面譜,一個當然是賀敬生的妻,另一個則是……不提也罷。闊別經年,再重逢,怕撞面也不相識了,還有什麼指望呢?
敬生陪我走回家去。
我住在荷里活道的一幢唐樓內,分租人家的一個尾房。
賀敬生從沒有到過我家來,每晚都陪我蹬蹬的跑上了五樓,就話別了。
連今晚都不例外。
經歷過這場風暴,大概彼此的心情都有點東歪西倒,需要靜靜的自行整理一下,始日後算。
敬生輕輕的吻在我臉頰上,說︰「好好的睡一覺,明天我來看你!」
我點點頭。
等待明天。
明天終于來了,可是,敬生沒有出現。
當芬姐面無人色地跑到我家里來,向我報道敬生昨晚在回他家途中被歐打的消息時,我嚇得一顆心像要從張大的嘴巴掉出來似。
第一次見到賀聶淑君,就是在養和醫院的頭等病房走廊上。
眼前黑壓壓的一群人,個個面如土色,緊皺著眉,都有一副要沖前來跟我算帳的表情。
我不是不恐懼的。戰栗來自心底,卻是根源于賀敬生的安危吉凶,並非為求自保。
我當然知道是自己間接地害了他的。
「你叫容壁怡?」這是那個自稱是賀敬生太太的女人,給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點點頭。
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連哀傷都看不出來,卻有一份令人驚疑不定,惴惴不安的冷漠。
「請隨我來,敬生要見你!」
芬姐仍拖住我的手,走進了病房。
賀敬生臥在床上,一眼見到我,下意識地移動身子,旁的人立即按住了他的肩,示意他少安毋躁。
我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沒有撲倒在他身上去。
論關系,我和敬生還是朋友。
講感情,我們沒由來在旦夕之間跨進了一大步。
如許的融和,如許的親切!
我只靜靜的站著,以眼神表達我深深的感受與關愛。
「你平安,我就安樂了!敬生閉上了眼楮︰「我怕他們瞞著我,事必要看到你,我才放得下心!」
眼淚一下子汨汨而流。
敬生再疲累地張開眼楮,說︰「你先回家去吧!我好起來了,就會來看你,你放心!」
我淚眼模糊,再看不清楚周圍的人,是何嘴臉。
回到家去。坐到床沿,芬姐給我絞了條濕手巾,又泡了杯熱茶,讓我漸漸回過氣來,她才悄悄地告訴我︰「賀少是難得的有情人,只他那妻子,臉色難看至死,日後怕不好相處!」
芬姐的顧慮並不多余。
當然,這是日後才知曉證實的事了。?當賀敬生身體康復過來後,我們便賦同居,順理成章的事似的。
我問敬生︰「這城還是法治之區嗎?」
「法治之區,法治之國,都有很多不便張揚的處置手法。人家以黑暗手段對待我,我也投桃報李。你不必多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