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偶然興起,隨即警惕而硬壓了下去的無奈與惆悵,一直都為邱仿堯而生。
他仍然留在香江。為著掩人耳目,我跟他還在保持親密的來往。
星期天,他總陪我打半天的網球。
休息時,我呷著橙子水,問︰
「仿堯,你真的不要回到菲律賓去?」
邱仿堯坐過我身邊來說︰
「把你也帶回去好不好?」
「你知道可能性有多高?」
仿堯無奈地跌坐在搖椅之上,伸長了兩條腿,一派的無可奈何。
「我有時不禁想,福慧,我會不會因為得不到你,所以才如痴如醉地愛你。」
「你這句話是有大智慧的。」我笑︰「有時,我也不禁會想,會不會到一天,我失去了你,才發覺我應該愛你或其實是深愛你。」
「人就是這麼軟弱。其實,我的機會應該是,這就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你或會追出去尋找我!」
「為什麼不試試?」
「因為仍有二個可能,就是走了出去,你沒有追趕上來,那就等于永遠失去你了。」
邱仿堯望住我︰「最低限度,現今還能見著你。」
「可望不可即?」
「也聊勝于無。」
「我真敬佩你妻,肯寧為玉碎,而不作瓦全的人,胸臆之間自有一份凌霄壯志在。」
「你因而看不起我?」
「不,你其實有很多可愛可敬之處。」
「始終不敵你那心理故障。」
「如果我們再這樣子扯下去,這個星期天就要不歡而散了!」
「福慧,請答復我一個問題,」仿堯說。「你的這份壓力,會無止境地糾纏你下去嗎?究竟你想怎麼樣?」
我站起身來,催他︰
「來,打球去!別再多話!」
邱仿堯無可奈何地奉陪。烈日下,球賽激烈,汗出如漿。
我的球技其實並不算好。然,是屢戰屢敗,屢敗依然屢戰,永不放棄,故而日有進步了。我是個不會被敗績嚇跑的人。
運動完畢,尤其能熟睡。
翌日絕早就回到利通去,竟有人比我還早,就坐在主席室的起坐間等候見我。為了我有早上班的緣故,秘書一向在八點半之前就回來打點一切。
她給我說︰
「霍先生堅持在這兒等你,他說葛小姐知道他會來拜會。」
我板起臉孔說︰
「既是葛小姐的客人,等葛小姐回來接見。我沒有這個空。」
這番話霍守謙自然听得見。
我推門進了辦公室。故意的,並沒有把門關上。
丙然,霍守謙走進來,聲音有點難為情,道︰
「江小姐可否予我幾分鐘的時間?」
「我的助理葛小姐很快就能招呼你了!」
「我需要親自向你致謝。」
「不必客氣。我希望葛懿德已清楚地跟你交代過,我並沒有這麼好心腸,專誠地托里頭的人給你尋找失散的女兒。
這個情我壓倒多根兒不願意白領。老實說,如果我知道有這重意料之外的後果,我寧可沒有托人尋找我的表妹去。」
「你找到你表妹嗎?」
「沒有。我的其中一個姨母也嫁姓霍的,這麼巧跟你都是上海人,于是把幾個小時候失散的女孩檔案尋了出來,我一看,……」
「就是這樣,赫然發覺其中一個叫霍小清的女孩,父親的名字是霍守謙。故此,你狐疑了,就叫葛懿德來問我一聲,是否有個失散的女兒在國內?我把所有的資料都核對過,完全無誤,小清正正是我的女兒。感謝你,江小姐,我們父女得以團圓。葛小姐說,你上頭人面廣、原本就打算把表妹尋到了之後,也申請來港的,不知可否再幫我一個忙?」
我冷笑。
「你以為我會幫你?」
「你會。」
「我這麼愚蠢?會恩怨不分!」
「不知者不罪。江小姐!」霍守謙看我的神情是復雜的,有甚多的憐憫,歉疚與期盼。
「看得出來,你其實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否則,拿到了那些檔案資料,其實不必如此關顧我。」
我的演技就算未臻化境,都已是一流水準了。此時,我表現得靦腆而略覺為難,心發軟了,表情就自然和順下來。
是跟他相交的第二個階段開始了。
丙然,霍守謙放膽說話了︰
「過去的恩怨,江小姐,我是否有欠負你的地方,仍有商榷的余地。請你明白在商言商,有客戶要求我們做莊家,沒有放著生意不做之理。可是,如今你對我的恩惠,不論有心栽培抑或無意成全,都實在令我銘感。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念女兒!」
我微微吟哦︰「分別多年了,你還想念她嗎?」
「到底是親骨肉。」霍守謙很誠懇地答,「江小姐,我是會報答你的。」
我要的就是這句話。
「怎樣報答我?是不是又做莊家,趁聯藝有難時,以對待我的方式,以牙還牙?」
「江小姐如果囑咐,總有可行的方法令你滿意。」
我並沒有表示太大的歡喜,仍然冷冰冰他說︰
「無論如何,你父女團敘是好事。能不能為你辦妥申請批準單程來港一事,猶在未定之數。我會叫葛懿德通知你。」
「謝謝!」
「你不介意如今我要辦公了。」
下了逐客令之後,我差點要閉門大笑一頓。不知道杜青雲逐步逐步計算我時,是不是也跟我現在的心情一模一樣,每一步棋子走對了,得著預期的後果時,都非常非常地快快慰。
兩個星期後,我囑葛懿德約會霍守謙,說有位上頭的聯絡人介紹給他,跟他商議申請女兒來港一事。
當晚,我在淺水灣酒店餐廳跟他見面。
才坐下來,我就說︰
「本來要約的那一位有急事提早離港北上了。」
霍守謙是失望的。
「他通知得太遲,我無法請葛懿德轉告,今晚的約會其實可以免了。」
「不,難得有機會,我可以請江小姐吃頓便飯,以示謝意。」霍守謙多加一句︰「也表歉意。
第十章
「待你父女真正團敘之後,再破費好了!」
「江小姐,是否答應幫忙到底?」
「目前也只不過是循例的手續問題,請放心!上頭我們還是有相當多的朋友,會肯幫忙。」
「對,听說你們投資的工業村計劃相當受器重!」
「還好,重重地跌了一跤,猶有余力,作背城一戰。」我的話把霍守謙又一次的迫到牆角去。
「告訴我,你這種擅盤的大經紀,一探听了消息,就造淡或造旺某只股票,出手時是不是有種操生殺大權、威風凜凜的感覺?」
霍守謙尷尬地笑了,答︰
「也只不過是一種職業上的技巧而已。」
「你這技巧可捧過多少人上青天,送過多少人下地獄呢?」
「江小姐,我並不如你,出身好、教育好,你有甚多的選擇!」
「然,我仍給人暗算。」
「江湖風險,無日無之,今日你來,他日我往,一次的成敗,不足以論英雄。你完全可以自由選擇,忘記前事,另起爐灶,或者一有機會,就重開干戈、逐鹿中原,且看鹿死誰手。」
「你肯跟我合作?」
我望住霍守謙的眼神,並不比他臉上浮現的表現更簡單。一種震懾與誘惑的光芒,投射出來,照得見他的惶惑驚駭,欲拒還迎。
我伸出手來,讓霍守謙緊握。
良久,我才收回了手,說︰
「今晚算是我們合作的開始。」
我舉杯,跟他飲勝。
然後,我說︰
「真沒想過,你有這麼大的女兒。當時幾個從小苞父母失散的姓霍女孩檔案交到我手上來,看見了霍小清的背景資料,還真不敢肯定你就是她父親。然,再細心看清楚相片,就真有點信心了。」
霍守謙急切地追問︰
「小清她模樣兒似我!」